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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1 章（第1页）

第401章

和小双卧谈的时候，小双道：“你说，小说里那种一见钟情是什麽样子的。”

她脱口而出，道：“可能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吗？”

王佳芝觉得真正的美好爱情，就应该是一见钟情，但不是那种火山爆发的激情，那种是见色起意，来得快，去的也快。而是林黛玉和贾宝玉那种，第一次见到就好像认识了好多年，一种久别重逢的心动和欣喜。

她是没有经历过，第一次见邝裕民，只是浅显的喜欢，後来一起演话剧，看见他站在那舞台灯下的样子，感到了心动。但那段时光太短了，後来恨他尤其嫌他蠢嫌他窝囊了。

那麽对于老易呢，第一次见他也是喜欢，觉得他很好看，但也没到那种理想中一见钟情的感觉。那时候他戴着眼睛，看不清眼睛。但印象非常的深，因为他的脸型特别的好看，她头一次见到那样精致的脸型，她想过很久，到底像什麽，後来恍然大悟，像春天将开未开的白兰花。还有那薄薄的微笑唇，明明他没有对她笑，但她就是觉得他对自己笑了。

其实也有一种可能，他就是想对她笑。

静夜里她和小双两个仰卧在床上，屋子里已经熄了灯，月光在两张床之间的空地上投下带着爬山虎影子的光影。隔着蚊帐，小双摆弄着胸前睡衣上的蝴蝶结，道：“我觉得，所谓一见钟情，也许就是见色起意。”

“也是，但也不是全部。”她两只小爪子交叉着放在胸口。

漂亮的人那样的多，可见了只是觉得漂亮，没有心动啊。

那时候在外婆家里，她在河边看荷花。旁边两个阿姨一边洗菜一边聊天。说家里的猫那样了，借了邻居家的猫，可是嫌那猫丑，怎麽样都不答应。後来又借了一只，是只非常漂亮的花猫，家里的猫一见就看直了眼，什麽都答应了。

刚开始的时候王佳芝有时想，自己总不会是那只好色的发*春猫吧。她觉得他特别的好看，就是想和他睡。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

说他哪里最好看，在香港刚接触他的时候，她就非常惊讶他的眼睛。她在那之前，只是在意人总体的容貌漂不漂亮，从来没有对某一部分特别注意。但他那双动不动就亮亮的桃花眼，要她想不注意都难。

刚在一起的时候她安慰自己，这不能全怪自己，他动不动就拿那双好像小猫或者小狗的眼睛，眼睛里还闪星星一样，还或是含情或是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分明是在勾引自己。如果不是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每次绝不会就那麽容易的输掉。

有一次她和太太们一起出去吃饭，临出门的时候见到几个西装长衫在不远处也要出门。她见有一个身影很熟悉。他刚好回过头来，和她目光撞上。灯火阑珊，人声鼎沸中他的眼睛里闪着琉璃一样的光。她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很久之後她想着，一见钟情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只是，她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所以算不上一见钟情。

“你脸怎麽红红的？”那时候梁太太问起来。

她两只手捂住脸，果然好热。再看过去，好在他已经走了。

想着什麽嘛？睡都睡过那麽多次了，怎麽会脸红心跳起来了。

回去的车上她又想起那个夜里，书房没有亮灯，跳动的火光里，他那憔悴清瘦的侧影，真的很美很美。平时他都是脊背直直的，那天真的很累的样子，背都弯了。可是更好看了，她不得不感慨，果然好多极致的美是病态的。她甚至觉得，那时候他再高一些都不会那样美了。

老吴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老吴和他同年，还比他小几个月。老了怎麽就这个德行，脸肿的没有个棱角，眼睛鼓鼓的凸出来，好像金鱼一样，瞪起眼好像厉鬼一样更恐怖。她觉得是相由心生。

他们俩年纪一样，听上去还非常熟悉。她那时候曾经臆想过，他们二十几岁年轻时候是什麽样子。

他应该是穿着白衬衫，精致的白兰花脸型，薄薄的微笑唇，一双桃花眼，一笑眼睛里闪星星。脑子聪明，做事敢作敢当，人缘还非常好，很多女孩喜欢他。老吴年轻时候长相应该也可以，就是比他差好多，又自私又坏，动不动就乱发脾气，也不会说话，总是要别人拼命自己坐享其成，事情做不明白还到处得罪人。然後他们两个很不和，因为老吴不服气，两个人同年，觉得自己又不比他差，凭什麽他运气好，总能把事情做好，越来越受上级赏识，官越作越大。凭什麽自己那样倒霉，事情总是不顺，上级也不肯给自己升职，人都说他好，不喜欢自己，自己喜欢的女孩也喜欢她。过了半辈子，他位高权重，自己还是个芝麻小官，手底下管着一群最底层的小特务，苦兮兮的跑外勤。

老吴总是口口声声讲他多坏多可恶，好像如果他在跟前恨不得马上弄死他一样。可光只是对着他的名片，看到他的名字，躲得远远的，那种又讨厌又恐惧的神态。

那时候她真的看不起老吴，不过一张名片而已，就怕成这样，真人到面前鬼知道他什麽怂样。自己都不怕他，看上去小猫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有什麽可怕的（她是知道这个刽子手有多可怕的，只是不肯承认）。

那时候她突发奇想要用室外烟花做背景演话剧，没想到醋想好了，最重要的演什麽却不知道。为了写爱情剧本而写剧本，刚开始两幕写得要多勉强有多勉强，自己都受不了了。

後来她想起那句话，如果没有灵感，就回到最初的地方。

写爱情故事，最初的地方？那一夜她果然开窍了，奋笔疾书起来。深怕天亮的太快，一直写到天亮，还是有好多没写完。

男主穿黑色的大衣，然後……

她最想取的名字是：剪秋水。因为非常喜欢那句诗：一双瞳人剪秋水。

可是最後还是把名字换了，这句诗是她属于自己的秘密，她不想公之于衆，虽然根本不会有人知道里面的意思。好多人是这样，越是在意珍贵的东西，越是要深埋进心里，属于自己，深怕人知道了一样。

其实这种想法他也有，上辈子他要人埋的特别深，甚至墓碑都没有。不只不写他的名字，连她的名字也不写。好像深怕人知道她埋在这里，就要把她从身边夺走，他是不配要她陪着自己的。

但这辈子她还是用“剪秋水”写了一篇小说，特意问编辑可不可以在2月25日那天发。

小双信里讲，她和美惠都觉得，那篇小说里男主角太理想化了，不符合她以往的风格。

她回信里道：“有吗？我不觉得啊。”

小双没有再说过，她和美惠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只是分别的时候王佳芝说过，没有可能的，所以到此为止，不想勾起她的心酸。

廖太太女儿非常迷恋那本小说，发表了很久还是会经常和她提起，她每次听心里都要有点犯酸，甚至有些後悔早知道不写了，自己喜欢可以，为什麽要这些人喜欢。不过想来总要留下些痕迹吧，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心底那最在意的秘密就真的同自己一起死了。

她想起一个很有名的女作家，写一篇才一万多字的小说，写了快三十年，写了改，改了写，短短的几页文字，竟然耗费了近半辈子。好不容易发表了，还不满意，到死还在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