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这两天胆子突然大起来要她很担忧了。
夏日的夜很凉爽,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促织在叫,那叫声显得夜更静了,夜灯里隐隐映出草木的影子。大白好大一只在葡萄架底下沉沉的睡着,两只猫也团在它身边睡觉。
“今天的天好晴啊,星星特别多特别亮。”
王佳芝擡头,天上群星闪耀,好漂亮。
这时候才想起来,有多少年没有好好的看看天。上一次好好看天看月亮和星星是什麽时候,是妈妈还在的时候,是自己没有被抛弃,没有被糟蹋的时候。
她挽着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上次看月亮是什麽时候。”
“不记得了,好久好久……之前。”
果然,人只有在自信的时候才擡头看天。她想起天不亮就出去走好远的路找事情,或者去排队领救济米。偶尔擡头看一眼天,那月亮哪怕是圆月,也是惨然凄凉的。
“小时候吃完饭,太阳落下去,我也和我爸爸坐在屋子前,看院子里的庄家蔬果,看天上的星星。乡下的天比城市晴朗,月亮和星星也特别的亮。”
王佳芝想起那时候和外婆回乡下,和外婆丶妈妈也一起在院子里乘凉,吃鲜莲蓬和菱角。怕剥坏指甲,都是她们剥了给她吃,不许她上手。
童年是漫长的,不过她倒是没有盼着长大,她从小到大都是兢兢业业的,作要强上进的人。小时候也要作乖孩子,作好学生,并没有好多孩子想的,长大了可以没有束缚,自由自在。亲人没有对她特别的要求,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要求。
但总是想着,长大是一定越来越好的,怎麽也没有想到会是那样。
上辈子王佳芝想过,自己的人生有多失败,大概除了外面的饿殍,也没有比自己更惨的了。不过後来又一想,自己继续活着,很有饿死的可能的。没饿死,横死的,也是曝尸荒野。五十步和一百步,差的也不是特别多。
她总是不甘心的,不甘心自己这样咬牙的熬着拼着,就是这样的结果。
到底最後不是一无所有,也该甘心的去死了。
“我在你老家的时候,喜欢去山上看星星,尤其三四月份杜鹃花开的时候,那山上好多的白杜鹃花,夜里也一大片一大片亮亮的,好像月亮像料子一样被裁剪成花一样。”
“这种说法好啊,可以写一个小说,叫月亮裁。对啊,贺知章也是杭州人,他写《咏柳》也是写: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你们都喜欢用自然的东西裁啊裁啊。”
他笑道:“我随口说的,还把我和古人比了。”
“你自己去山上吗?夜里好危险的。”
“那时候年纪轻,一个人静一静,叫人一起去还不如不去,也觉得……”
他没有说下去,她知道,那时候他是无所畏惧,不像现在这样风声鹤唳。
“山的名字倒是从来没记得过,快二十年了。”
“往山下看风景也特别好,好多的人家,万家灯火,眼神好还能看到鳞次栉比的屋顶,夜里蔷薇花的味道也闻得醉醉的。”
“我们俩好像去的是一座山。”
“是啊,你带我去的。”
“我什麽时候带你去的。”
“做梦的时候,你用自行车载我去的。”
他笑着没说话,她以为他觉得她说得很虚幻,她自己也那麽觉得。他觉得可能是彼此心意相通,一种默契。只是他不愿意提起年轻时候的自己,自己再也没有一丝年轻时候的少年气了。
上辈子他们这一段,她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安慰,在他那如炼狱般黯淡,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後来她走了,给她的回忆和那後遗效应,虽然要他很痛苦,但仍旧是痛苦的安慰。他非常感激。她活着的时候,他以为她是他放浪形骸半生中,第一个要他动心,在黯淡的人生给他安慰的人。她死後,他渐渐明白,这种心动一辈子只有一次,即便回到年轻时候,他最好的时候,也还是一样的。
他越来越怕死,也是因为无望的人生。过去死是一种荣耀,年轻时候甚至还有些隐隐浪漫的期许。遐想着自己已经无知无觉後,对于自己死哀的陶醉。而老了,死了也是身败名裂。所以能抓住的,只有再多活几天。
他非常的感激,老天爷没有彻底抛弃他,因为知道她在老家等着自己,最後也没那麽怕死了,死亡对于他除了恐怖,还有一种温馨的期望。只是他没给她什麽好,她活着因为和他这一段痛苦,他死的时候想着她在那里等着自己,她死的时候,只有她自己。
山顶的星斗照着山外的高楼,
少年的眼眸望不到那片山丘。
山谷的风啊绕在孤寂的村口,
离家的游子你多久能回头。
摘自《星斗照高楼》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