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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现在城市灯火管制，九点钟之後一片黑，点起蜡烛的人家从窗子里发出暗黄的光，有几分烛尽光穷的凄凉之感。乡间没有灯火管制，但到了傍晚也没有几家点灯的。灯油钱拿不出是真的，不过这一样也没什麽难过的，点灯又干什麽呢。

虽然他们俩个换了短衣，可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怎麽看也不像是这里的人。这一家非常贫苦，会留两个穷亲戚长住也是很惹眼的。他觉得倒不如躲在城里的好，倒没有这样注目了。

尤其乡村的人生活简单，比城里人更关注邻居的家长里短。但是上头这样安排，也不能说什麽。

这家人也确实太苦了，一家人睡一个屋子一铺炕，他们俩只能安顿在这杂物间里。堆满了积年的旧木头，一股潮湿的霉味，又小又没窗子。现在还是夏天，简直闷得喘不过气来，一关上门，就是白天也黑漆漆的。里面勉强能放一张小床，另一个要打地铺。他们两个轮流打地铺，自己要一直打地铺对方也是不会答应的。

同伴和自己不一样，是富家公子出身，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实在是难得了。

自己白天帮着这家人做些农活，同伴想帮忙，从来没做过，手上脚上都磨起了泡，也是难为他了。

这里的人天黑之後不点灯，他们也不好点灯引人注目。书也看不了，睡觉又睡不着，现在相比死，无聊更可怕。

“这里的人是怎麽活的，一辈子有什麽意思。”

他躺在地下道：“他们很累，干了一天的农活，早早就睡着了。”

“你记得盖严实一些，不要被老鼠爬上身咬到了。这里真是，到处都是虫子老鼠。”

“我是受不了，天太热了，盖严实了再中暑一睡不醒。可能就是怕被老鼠咬，昨天梦见一只大白猫在身上又蹭又舔的。要是有只猫就好了。”

“猫也抓不完这些老鼠。说来奇怪，这里的人都吃不饱，哪里来粮食养这样多的老鼠啊。还有这蚊子……”同伴在脖子上拍了几下，不只老鼠，喂蚊子也很痛苦，又闷又热，还有蚊子嗡嗡的叫着咬着。

“百姓苦啊，不只要被军阀吸血，还要被蚊子吸血。”同伴又道。

两个人说着话，一点要睡着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候又听到隔壁人家的吵闹声。他们家的儿子总是打媳妇，什麽时候打的不那样频繁了，公公婆婆也不答应，还要撺掇着儿子打。

今天那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尤其的凄惨了，听那边打的比往常要狠的多。

他听那女孩声音越来越凄惨，然後声音越来越弱，现在竟然没声音了。他猛的掀开被子起来要冲出去，阮良伸出一只手拉住他，道：“不要管人的闲事。”

他没理，冲了出去。那家和他们一墙之隔，他出门翻墙过去，那小屋子里黑漆漆的，听到里面的男人还在打还在骂。

砸门没人理，那木门非常的结实厚重，从里面反锁着，怎麽踢也踢不开。他又去踢窗子，那窗子上没有玻璃，从外面用木板钉了。他抄起窗子下的小水缸砸过去，撞的粉碎，可是那窗子并没有砸破一点。他真的急了，整个身子撞上去，窗子砰的落了地，终于开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收拾了行李去别的地方躲避，阮良倒是没有说什麽，那家的老人赶着牛车，上面放着他们不多的行李，道：“你不该救她，打死了也好。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真的不明白，那小姑娘怯生生的，他们说什麽就听什麽，人也不难看，做活也勤快，并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他们越打她越听话，可是越听话打得越可怕。他们为什麽一定要打她不可呢。娶一个媳妇要不少钱，他们家打死了媳妇再娶未必有钱。为什麽非要那样折磨一个可怜的姑娘呢。

後来他懂得了，人的恶念是不受理智控制的。明知道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还是一定要那样做，甚至没有理由，只是想作恶。

那时候年纪轻，从来不觉得做得不对。好多年後想起那老人的话，或许老人是对的，自己不是做了一件善事，也是作恶。对于那姑娘，死了比活着好。

他醒过来，外面天才刚蒙蒙亮，她窝在怀里呼呼睡着。

这是怎麽了，过了这麽多年了，怎麽作起这个梦。

那女孩大概早死了，那样恶毒的丈夫和公公婆婆，她是活不长的。临死前把他们都杀了也好，自己活不了，总要害她的人陪葬。

早晨他出门了，她继续补觉。九点钟的时候睡醒了，起来收拾，见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纸。打开是他画的她的画像，炭笔画的侧影。这家夥其实西洋画上是很有天分的，就是只专研了国画。画油画开销大，他家境清贫，年轻时候事情也多，没精力学那麽多。

中午有人来送了吃的给她，很大一盘子的蟹黄蟹肉。蟹身上的肉铺中间，蟹腿蟹钳子肉围在外面一圈，上面盖着蟹黄。这是剥了多少只螃蟹。

王佳芝不喜欢吃带壳的东西，确切的说是剥起来麻烦的带壳的东西。她能接受的范畴最多是剥虾。剥虾她也觉得很麻烦。他们家也很少吃带壳的。螃蟹丶田螺丶蚬子这些统统不会吃也不感兴趣吃。

说来奇怪，她这人什麽事情都认真，费心仔细的要命，唯独吃的上最讨厌麻烦。吃鱼也是，刺太多就懒得吃了，鲫鱼她也觉得好吃，可是刺太多，也不怎麽吃。

中秋节的时候免不了有人送螃蟹来，她妈妈耐着性子剥上好几只给她吃。小山一样的壳，就只那麽一小碟肉。

她看着这一盘肉，心想没什麽事情就回家吧。不过也不会是没事情，大概有一两个小时的空挡。

她把刚刚剥的一盘子莲子丶菱角和栗子要人也送过去。

刚好要喂小猫咪吃饭，这些螃蟹肉够她们两个人吃了，她把肉和一点蟹黄拌在粥里给她吃。小猫咪不挑食，长得更快了，真是一只再省心不过的宝贝了。

不久後，王佳芝的连载小说里写女主又生气了，三更半夜男主去彻夜营业的一家店，点了好多螃蟹和虾，然後一边流泪一边剥壳，各剥了两大盒，自己一口没吃，剥完了哭唧唧带回去哄女主吃饭。

这篇小说里的男主其实是很可恶的。他看不清自己真心爱的人是谁，折磨着女主，却又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又看不穿自己爱她。所以彼此就那样折磨着。但是因为把他写得这样好像可怜可爱的样子，很多人知道他害死了女主，还是觉得他可恨却可怜。

她的东西都是要他读的，就是有害羞不想他读，他自己也会找来杂志看。有些内容他一看就知道和自己有关。

一位非常出名的作家过世後，他的书再版，要夫人写序。他夫人道，要是要自己写，当然忍不住要夸。怕人要说，她只顾夸自己的老公，有言过其实之嫌。可是里面写的事情原委，只有她和他一起经历过，他的初衷想法，也每每只同自己说，好些事恐怕只有自己知道。自己不写，还是真的没有人写了。

王佳芝读完只觉得一种秀恩爱的炫耀。

他有一个朋友很喜欢她的书，一次和他谈论起来。好像她面对廖家姐姐一样。

他无奈道：“哪里是你的意思。”

“你是从政日子久了，没了年轻时候的风雅，当然不觉得了。”

“反正我一定是比你知道，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很笃定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