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一个靠着嘴皮子在边州攒了些许威望的江湖骗子,凭他几句话,也能将你绕晕?”裴远山已经从腰包里取出一瓶金疮药,又拿指腹拈了些药膏,按在王昭云的膝盖上,“照我说,你还是莫要再来找他校验什麽诗集书册,我军中能人亦是不少,单你这个教本研究的事,只需我军师花上十天半月就能摆平,你何苦来这又是挨雪砸又是走路拌跤的?”
若说裴远山说的前半句话还有点像质疑王昭云缘何会因秦稚简短几句话便丢了心神。
那麽他的後半句,就是妥妥地印证了他一个靠武力制胜的将军,从来都看不惯所谓的文人之流和空喊口号。
此人总是先入为主,又怎会去在意旁的丶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王昭云不再做他想,而是就着裴远山的话头,回道:“卓军师是你军中要员,是助你上阵杀敌的中坚,若是将他的精力用在教养小儿上,岂不是大材小用吗?”
她从未说秦稚要比裴远山或是他军中的人厉害,她想要起用他,不过是因为他适合那个位置罢。
王昭云见裴远山已然替她上好了药,便将自己的腿收了回来,正襟危坐,继续认真同他道:“秦老先生虽然错过了酬劳壮志的好时候,又在边州磋磨这许多年,但他到底是有些文墨在肚子里,且比之你我都更能与下层的百姓对上话,你又何故总是要与他闹做红脸?”
她将先前摆在车上的丶将将编完的书塾经营计划取出来,摊开到裴远山面前,开始与他细细讲道为何要请秦稚来坐镇讲堂,後续又要如何将书塾继续扩大,以便让边州的百姓都能够免于因目不识丁而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的苦。
裴远山本就对教书育人不甚感兴趣。
若是受识圣人贤书有用,他的引路人不会落个忤逆天子之威而草草了却身後事的下场,他哥也不会身死异乡成为权贵斗争的牺牲之棋。
更何况边州地处偏远,战事又甚频繁,温饱尚且艰难,人人能保住一条性命就已属不错,谁还会花什麽心思在读书教人上面?
若那些平头百姓真相读书识字,秦稚何苦在这破落户植树种菜?
不过。。。。。。王昭云若是喜欢折腾,裴远山倒是不介意。
她能多多对边州上心,对边州的人上心,裴远山还真是无有不允她的。
只是王昭云起了个头便就停不下来。
以至于到回了城主府後,她不过简单且匆匆地用过膳,便就在前院的书塾里,摊开了从秦稚那里带回来的编书笔记,开始研究编纂教本。
直至天黑月挂,她仍在奋笔疾书,不曾停歇。
“夫人从前也这麽刻苦?”裴远山抱臂,倚在游廊柱子上,问春娘。
春娘将将换下第二次灯油,明明看见姑娘眼睛都熬红了,却是不敢去劝。
姑娘出身大家,三岁啓蒙,五岁便能背下四书五经,却不是因为刻苦,是真真的天资聪颖。
所以,她时常都能做到因时而异丶节奏得当,除非。。。。。。除非遇上了什麽让她乱了分寸的人或事。
譬如说,先夫人的事情。
今日,姑娘本是满怀希望去往秦稚的宅子,以为势必能探得一些青溪先生的踪迹,却不曾想,无功而返便罢,那秦老先生竟说青溪此人或许不曾存在,就算存在过那也定然已在大混战中死去。
姑娘硬是背着王家谢家查了先夫人的死因整整五年,好不容易才得了青溪先生这一条线索,可如今这路子又被堵死了,姑娘心中怕是早翻江倒海了。。。。。。却还偏偏要忍着不能发作。。。。。。
此时,春娘又哪里敢评说姑娘?
而裴远山那厢没听得春娘的回应,也是不急。
他未再追问,便就径直拿过春娘才取下灯帽,也不待人反应,一下就把那油灯盖灭了去。
眼前霎时一黑,王昭云恍然从书堆里擡起头来。
清清冷冷的月光从窗边泻下,落在裴远山的眉上凝成霜,衬得他的眉眼愈发冷硬。
“快四更天了,还不去洗漱休歇,是想把一双眼睛都给熬坏?”
他声音闷闷的,透着无名的不悦。
王昭云挑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裴远山的愠意何来,便斜了斜眼想去问一问旁边的春娘。
然裴远山已经错过身,拿高大的身影将春娘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随後即躬身,一下就将人抱了起来,不给王昭云任何反应的机会。
天旋地转而後知後觉的王昭云可算回了神,登时为某人的偷袭显出不满,挣扎着闹他,要他放她下来,又说书还没编完。
然裴远山早有防备,借着将人倒挂的姿势,轻而易举便将人乱踢的双腿死死箍住,“有什麽事,明天再说。”
语罢,他偏头去撂下一句“替夫人把桌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收起来”,便就抓着人大步往後院走去。
只馀下屋内院中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去“拯救”自家主子。
倒是春娘最先找回了主心骨——“还愣着做什麽?没听见姑爷的吩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