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云不得不为自己的失算而惭愧,更不得不因自己成为了阿舅给裴远山做局的棋子而感到歉疚。
念及此,她咬了咬牙,走近裴远山身前,朝他郑重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三年後如若真的还不上千万粮食,我自会给你想办法,从九州调度粮米。”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来时路,也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边州百姓对他的依赖,边州不能没有边州之主,她不会让他弃边州百姓而去的。
但裴远山却说“不必”。
“我既答应了你阿舅和宗老们,自然要说到做到。”他不屑地勾了勾唇,“区区一千万粮食罢,我看过你算的账,若真是流年不利,收成不好,大不了边州百姓节衣缩食,总能还上这笔账。”
说到此处,他忽而眉色一凛,又说:“若真是凑不够,我便去胡人那里抢来便是。”
抢?
王昭云瞳孔放大。
胡人的东西是那麽好抢的麽?
她方要斥责裴远山又次狂妄自大,裴远山却又换回一惯的流痞之态,“总之,与你和离是不可能的,入赘谢家也是不可能的,你既已嫁给了我,生死都是我的婆娘,逃不掉的。”
这言外之意,是他必定要达成和谢家的约定,要按期还上粮食,绝不让谢家有任何理由将王昭云夺了回去。
可这话说得流里流气,全然不似平常丈夫对妻子的表白情话,倒更像哪个山匪要去抢压寨夫人,叫王昭云听得尤其糙耳。
她眉心一蹙,脸色一白,便自拿定心中主意转身,不想再与这莽夫辩白。
裴远山当知自己无意间露出的军中痞态和荤话又让这位世家贵女不满了,他下意识便就伸手去拉住王昭云的手。
肌肤相触,十指连心,电光石火。
裴远山猛地抽回手,又将双臂举至齐肩,作投降状。
他看着王昭云古怪的视线从两人刚分开的那只手,移到了他的脸上,才说:“我的意思是说,粮种和你,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裴远山见王昭云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才将“假装无事”的投降双手放下,继续道:“调粮米丶垦荒田丶借粮种,若是没有你,这里头任何一件事都做不成,更无需说长远的,如若没有你月前在各地调来的万万车粮食,今岁寒冬,必定会有半数的边州百姓饿死在家中。”
他郑重地看进王昭云一向明亮的眼底,“如若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凭同一颗为民请命的心,不仅仅是为了边州百姓,还有整个大魏,乃至九州。。。。。。你觉得呢?”
王昭云未曾想到裴远山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这是与她坦白了,要与她好好的履行盟约,相敬如宾,相扶相持?
念及此,王昭云心中一喜,未及答话,便就转了身去,取出纸砚,研墨下笔。
被馀留在原位的裴远山未得答复,摸不着头脑,只以为自己表达得还不够清楚。
他愣了半晌,亦连忙起身,跟去桌案边,“你意下如何?到底给个准信?”
王昭云本已提笔,落下“元井”二字,此时听了裴远山的话,便擡眼讶异看他,懵懂的眼睛扑闪扑闪,尽是疑问。
“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同我同心同德,长长久久的。”裴远山重复并进一步解释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这是他从边州出发至今,复盘过她抵达边州後真正给边州百姓带来的变化,经历过她为他在亲人丶宗族面前据理力争的种种,深思熟虑的结果。
无管如何,他认定她这个唯一的妻子了。
可王昭云却回他:“自然愿意的,我这不是马上就要写书信与元井了吗?”
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却要写信给那个日日女扮男装的元井,是个什麽道理?
他眼中,她勾起一抹灿烂笑颜,随即将视线移回摊开在桌面的宣纸上,继续挥毫,一边道:“如若你我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至少得先把这三年之约过了,千万粮米不易种得,为保万无一失,我要让元井先一步将北郊荒地变成良田,更把冬季能拨的粮种先下了。”
他的妻子眼中,似乎从来只有她认为的事业。。。。。。
罢了,只要他与她心想一事,那她总不会离了他而去的。
至于眼下,只需与谢家签好契约,再等谢家将粮种调出,他们便可尽快返回陈郡,以免夜长梦多。
毕竟,谢家与眼下的他,无疑是大树与蚍蜉。
蚍蜉撼不动大树,大树却可轻易将蚍蜉压死。
只要粮种之事一日不能落定,他们便要多留陈郡一日,如此,他裴远山便要多当一日砧板上的鱼肉——谁知还会不会再上演一场瓮中捉鼈,而他只能任人宰割的戏码?
只是,裴远山的担忧并非多馀。
他与王昭云离了议事堂,回了西仁苑後,一待就是三日,衣食照应俱全,唯粮种之事却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