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帐内只剩两人。
一向轻易就会疾言厉色的裴远山此次竟未立即有发作的迹象,而只是看了一眼被风锁住的帐门,再转头看一眼王昭云扬起来看下他的下巴和眸子,便就将视线移回还在他掌心上的棕红色药丸。
掌面轻转,那红珠便在粗糙的茧子之前晃晃悠悠,横冲直撞。
裴远山倏而轻笑了一声。
但他低着头,整张脸都再阴影之中。
王昭云未能看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垂首踱步至身旁,将木椅拉开,坐下,又将那圆滚滚的药物摆到案上,视线不移,才发话,“避子药?”
这个问题王昭云方才已经答过,但她还是没有迟疑地,再向裴远山应了一声“嗯”。
“每次都吃?”
“嗯。”
王昭云声落,裴远山才转过头来向着她,也让她才看清他的脸冷得厉害。
没有平日的倨傲,也没有惯常的痞气,就是一种冷到极致的淡漠,冻得她仿若落入冰窖一般。
他偏还在此时嘲讽地又笑了一声,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顿地说:“所以,连不要孩子这事,你也是早算好了的,且还不打算同我说?”
王昭云无语凝住。
她不能完全反驳裴远山的话,但又觉得应承承认会令他对她有莫大的失望。
她不想让他失望。。。。。。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王昭云便立马斟酌了词句,打算如实道来,“你我联姻有诸多世家和政治的因素在,你担心这段姻缘的长久性,便多筹谋了一些,备了避子药服用,至于没有先征求你的意见,是怕你不同意。”
她抿了抿唇,小心打量裴远山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尽量将声音放柔些,继续说:“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馀下的药我不会再吃了。”
她甚至无意识地伸出手去,要拉住裴远山的手,认真地同他道个歉。
但裴远山却在王昭云的手要触及他之前,先一步缩了回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深深看了一眼,便就起了身,又是自嘲一笑,“我的种是不配和你们世家贵族的血脉相融的。”
语罢,他就转身大步出了营帐。
馀下烛火孤零零地摇晃,映在王昭云惶惶的脸上。。。。。。
*
帐外宴席又持续了一日,但裴军的主帅已经不在军中,一问,原来他自从帅帐离开之後,便啓程去了巡边。
再问他何时会回来,军中将士都说说不准,毕竟新年刚过,他们的主帅总要去边境给匈奴人耀耀威,这时间有长有短,全看匈奴人事儿多不多。
是以,王昭云在裴远山离开帅帐後想的许多道歉措辞和补救办法,一时都无处施展了。
而她又不可能整日地耗在军中等待裴远山,只得写了一封忏悔的书信,请斥候帮着传去了更远的西边州,便就啓程回了城主府。
只不过,这一等,又是接近十日,裴远山杳无音信。
小娘子从最初的愧疚焦灼到渐渐消沉,再然後那份才冒了尖的热烈情意也渐渐淡去,只把心思又转回到了复兴边州的事业上。
譬如时不时整理一下青溪先生的书册,或是和元井聊一聊北郊的农田,也会看一看武埠山的旷石分布图。
*
裴远山此次巡边,是有意要躲开王昭云,静一静的。
但又恰好遇上匈奴人在边关探头探脑,不知在做些什麽盘算,他便更有了借口,在防线上多逗留几日。
王昭云的信,他当然也收到了。
“岂敢责怨怒,知过且改之;请君看今夕,来日且方长;待得相叙时,再诉吾衷肠。”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三言两语,就又想将她那些精打细算的筹谋掩盖了去,明明就是一个理性大过情感的人,她走得哪一步是真的不带算计,真心待他的?还要诉衷肠?
裴远山冷嗤一声,便就将那信揉成团,扔到了一边,不肯再看,自然也没有如约及时回去与王昭云当面相谈。
但如果能让他再选一次,他必定在收到信的当日就赶回去,好好听一听他妻子说的话。
因为在他月末赶回到边州军营当日,斥候来报,王昭云竟带着她手下的人去了武埠山。
而风化严重的武埠山当日就因雪水融化爆发了泥石流。
他的妻就在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