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云打眼看见的,便是这满盆的血色,叫人几乎顷刻眩晕。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柴安接着陈砾递来的眼色,摸了摸鼻头,“将军那都是铁体铜身,这点小伤,歇过两日就好了。”
铁体铜身,那不也还是个血肉之躯吗?
王昭云紧了紧手心,没应话便往主帐那方向继续走,但周身一股寒戾之气可不比裴远山听得胡人三面起兵时轻弱。
柴安抖了抖身子,还想继续跟去,倒是陈砾伸手,将他拦住,又摇了摇头。
姑娘素来护短,也见不得自己人受半点苦,此次姑娘不顾自身安危劳累紧赶慢赶来边州,可不是要来看少须少尾的人。
所以,好说眼下谁也别去撞姑娘不爽利的当口,且留着姑娘爱重的裴将去承才好。。。。。。
裴远山还不知心心念念的人已经到了前线,乍一听得门帘又被掀起,只烦躁地往那丢下一句“药我会喝”,连头都没擡。
乌奎一死,东匈奴立派其弟乌煦领一万骑兵来援,并扬言要报杀兄之仇,胡人士气大涨,来势汹汹,一日之间让裴军先锋折损过半。
若不能寻得突破之法,即便有陈郡增援的一万五千兵马,也只能战个平手。。。。。。不能在损兵折将了。。。。。。
他眉骨压低,在兵策“伏射”二字上顿了两息,眸底倏尔腾起一抹亮,随即,视线迅速移至舆图——天山西面连着武埠山脉,若能借到而行,两相伏击。。。。。。
裴远山心中豁然,猛然起身一立,欲召人相商,却不料扯动左肩伤口。
一阵锥骨之痛钻心,又直达穹顶。
他倒吸一口凉气,眩目中却见得一张被努力藏于心底的面容。
裴远山一时又忘了疼痛,再次猛然站起,睁大了长眼去看面前之人。
她瘦了许多,愈发清冷单薄,倒比从前更像一个出世的仙人,令人不敢靠近半分。。。。。。便是现在,她那满面上又惊丶又怕丶又厌丶又怨的很复杂的神色,还不上前来,仿似不愿靠近,叫人同样不敢轻易走近。
裴远山脑海中蓦地闪过谢家家主来信中的几个字——只盼情债两清,许谢家女王昭云来去自如。
她这是怕了边州战事,又好不容易脱离了王家那腌臜窝,便想来同他划清界限,做谢家女,所以,连近他身都不愿了是吗?
这样的猜测让裴远山心底筋脉如抽如搐。
他早想过,王家是王家,她是她,就算师父和兄长死于非命,那也是王家从中作梗,与她无甚关系。
如今,她还同王家断了关系,从前旧账他更不会算到她的头上。
即便真要同她算,陈郡在这次边州胡人之战中给的支援,也够弥补了那些她所不能干预的过去。
过去既已清算,他便想同她说以後,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守下边州,夺下邺州,只为许她一个未来。
但若她不这麽想的话。。。。。。
裴远山思忖半晌,于沉寂中敛回视线,转身去取衣来披——他知道,她不喜他穿着不得体,可万万不能同她这木头人谈判时,还要戳她的刺。
然他还没挪开一步,那抹轻轻袅袅的身影已经快步近来。
“伤得这样重,不歇一下吗?”
她声音本就轻,此时又刻意压低,叫人更听不出她的情绪,但见她转身去拿小卒新送来的里衣过来,他便没了动作,只静观。
不过,她生得只到他肩下,她要为他披衣,到底是够不着,他遂坐了下来,随她动作。
馨香自她袖间溢出,带过他的鼻息,他蓦地屏气,擡起眼。
此时,他才能完全看清她脸上每一处细节——她真的瘦了许多,本该明亮的一双眼睛底下淡淡青灰,眼尾还有些微的浮肿。。。。。。
裴远山蓦地愣住。
四目相对,暗涌凝滞。
“你。。。。。。”
“你。。。。。。”
两人同时发话,又同时噎住,频闪的眸子都瞬间转开。
帐内又次陷入安静,裴远山只听得见自己胸膛内鼓捣如雷的心跳声。
他想同她好好谈谈的心骤然坠落,但又不肯开口允她任何。。。。。。。他怎麽会让她离开?
数不清时间的流逝,身旁人缓缓坐下,坐到他这一屋里为数不多的又当榻又当椅的木具上,说:“五千骑兵日前已经到了,另外一万人最迟後日也会抵达,你不能先歇一歇吗?”
说话间,她已经舀了药来,指尖不住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