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104章（第1页）

她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虚浮（身体透支的疲惫），背脊却挺得笔直。浅碧色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朱紫朝服和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渺小得像一片飘零的叶子，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决绝。

风卷起她宽大的宫装下摆，猎猎作响。深宫厚重的朱红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声响，仿佛一个时代的终结，也像是锁住了无数人一生的囚笼。

她没有回头。

京城西市，雪后初晴。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虚假的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积雪被踩踏、清扫，化成浑浊的泥水，在街边流淌。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气味：蒸腾的面食香气、卤煮的浓烈荤腥、劣质脂粉的甜腻、牲口粪便的骚臭、还有冬日里人们身上散发的汗味和烟火气……复杂、浓烈、喧嚣，扑面而来，与深宫那终年不变的、压抑的熏香和霉味截然不同。

木青站在一间不起眼的车马行门口。她换下了那身刺眼的宫装，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细棉布袄裙，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准备远行的普通妇人。

脚边放着两个结实的藤箱，里面是她所有的“家当”——新帝赏赐的黄金、珠宝、地契，被她小心地分散藏匿在衣物、被褥甚至特制的夹层中。沉重，却代表着通往新生的船票。

车马行的伙计正殷勤地将她的箱子搬上一辆结实宽敞的青布骡车。车把式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叼着旱烟袋，眯着眼打量着天气。

“夫人，都装好了。去通州码头，对吧？路滑，可能得走两个时辰。”伙计拍了拍手，哈着白气说道。

木青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递过去：“有劳。”

她正准备踩着脚凳上车，目光随意地扫过街对面。

喧闹的人流如同浑浊的河水，在雪后的泥泞中缓慢涌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车马的轱辘声……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就在这片混乱的背景中，一个身影，如同礁石般突兀地矗立在对街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屋檐下，穿透了所有喧嚣，瞬间攫住了她的视线。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禁军制式皮甲，只是代表品阶的护心镜和肩吞已经卸下，显得有些空荡。头盔夹在臂弯里，露出一头略显凌乱、被汗水濡湿的短发。高大的身形在拥挤的人潮中显得格外挺拔，肩背宽阔，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厚重感。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线条冷硬，下颌绷紧，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只有那双眼睛，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弥漫的蒸汽，穿过十几步的距离，沉静地、一瞬不瞬地、牢牢地锁定了她。

是沈砚。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风尘仆仆，眼底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血丝和浓重的疲惫，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奔袭，又仿佛已经在此等候了千年。阳光落在他皮甲的金属扣环上，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光，晃了一下木青的眼睛。

喧嚣的市声，蒸腾的热气，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时间仿佛在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凝固了。木青扶着车门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心湖深处，那被深宫磨砺得近乎冷酷的冰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骤然荡开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应该在新帝身边，作为潜邸旧臣、登基功臣，前途无量！新帝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他这样有身手、知根底、又立下功劳的心腹侍卫！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泥泞的西市街头，像一个追索猎物的……影子？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涌上心头。但木青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隔着人声鼎沸的街道，隔着数月前冷宫废弃巷子里血腥与草药交织的记忆，隔着深宫无数个日夜无声的凝望。

沈砚动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迈开脚步，沉稳地穿过熙攘的人流，无视那些被他高大身形挤开的抱怨声，一步一步，走到了骡车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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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苟王17

脚步停在木青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沾染的尘土气息、皮甲上残留的冰冷铁锈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他本身的、如同冬日松针般的凛冽气息。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木青完全笼罩。

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长途奔波的疲惫，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的沉重，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仿佛他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唯一的锚点。

木青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没有问“你怎么来了”，也没有问“为什么”。深宫里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生死边缘的无声扶持，那些隔着重重宫墙的凝望，早已超越了一切言语。

空气仿佛凝滞了。车把式叼着烟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势迫人的军汉。车马行的伙计也识趣地退开了几步。

沈砚沉默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终，他只是抬起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旧伤疤的大手，伸向木青扶着车门的手。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