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齐天谷(一)
路成舟站在门口,首先瞧见的是修剪花枝的殷诀。殷诀闻声转头,一双黑眸沉不见底,不同于其他十八九岁尚带稚气的弟子,他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光是站在那里就带着迫人的气势。
殷诀只扫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整个过程不言不语,仿佛门口站着一片空气。他手里握着一柄黑金长剑,剑锋在花叶间大刀阔斧地游走,枝叶应声而落,转眼间便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路成舟伫立片刻,感觉到这位小师弟对他有敌意,对,敌意。
因为他刚迈进门里一步,突然眼前剑光一闪,那柄黑金长剑横在门前,零落的枝叶也散落一地,挡住去路。
“他不在。”殷诀道。
他说话时脸上没有表情,嗓音也沉冷,往那一堵,跟弄竹殿的守门神似的,凶神恶煞,看着怪瘆人的。
路成舟不自觉收脚,退後两步,问:“景殊在哪?”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景殊”二字,他恍惚间看见殷诀周身升腾起缕缕黑雾。奇怪,殷诀入门时已斩断魔根转为灵修,为何会魔气外溢。
路成舟使劲揉眼,再定睛一看,发现殷诀已蹲身背对他,手里长剑也消失,换成一把小巧银剪,正一丝不茍地修剪着殿前花草,姿态端正,模样严谨,与方才的霸道判若两人。
原来是看错了。
这时,只听“吱啦”一声,卧房门推开,陈景殊扶着腰走出来。
他脸色不太好,後腰貌似伤得不轻,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殷诀便大步迎上前,声音瞬间柔和下来:“师兄,晨起熬了红枣粥喝鱼肉粥,都温在竈上,想用哪个?”
两人说话时挨得极近,几乎是唇贴着耳。路成舟看得眼角直跳,陈景殊却浑然不觉,还偏过头,嘴唇擦着殷诀的下颌说了句什麽,看恼火表情,应当是难听话,殷诀低眉顺眼地点头,手挪到他後腰揉捏,动作自然又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还疼麽?我先帮师兄上药。”
对比殷诀的殷勤和温柔,陈景殊语气不耐,先说不饿,又说不上药,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跟有起床气似的,目光扫过左侧光秃秃的花圃,手朝前一指,蹙眉:“你怎麽把花都剪了?”
殷诀手上动作未停,道:“师兄昨日让剪的,说粉花碍眼。”
陈景殊面色变幻一会儿,短暂的无言,貌似是回想起什麽,发现自己不占理,但立即硬气道:“重新种上。”
“听师兄的。”殷诀温顺回。
陈景殊不知怎的就生气了,拍开腰间的手,转头质问他:“你笑什麽?”
殷诀立即敛去笑意,手掌又抚上他的腰,另一只手顺势轻捏他的脸颊,诚恳道歉:“是我鲁莽。”
两人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嘴上说着责备的话,身体却越贴越近,完全将路成舟晾在一边。这自成一方天地的架势,让路成舟觉得他俩下一刻直接亲上都有可能,他被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得不轻,立即清了清嗓子,彰显自己的存在。
陈景殊这才瞥过来,脸色微变,慌忙拍开腰间的手,推着殷诀的肩膀:“你先出去。”
殷诀虽不情愿,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他一走,路成舟顺利进入内室,与陈景殊一起落座桌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相对无言。
最後是陈景殊先忍不住:“看什麽看,有话快说。”
路成舟目光复杂,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跟不认识他似的,边看边叹气。
“你想说什麽?”陈景殊以为他看出端倪,心里紧张,外表仍是镇定,“你想问殷诀?”
路成舟点头:“殷小师弟不太对劲。他为人内敛稳重,对待同门虽不热情,但也不至于抵触,可今日不知怎麽回事,我来寻你,他却撒谎说你不在。”
他叹口气,继续道:“但现在我理解他的处境了。殷小师弟年纪轻,无亲无友,孤苦伶仃。知道你不喜他,使出全身解数讨好你,就为了能在九华山有一席之地,他每日这般水深火热,自然不想外人知晓,所以才对我撒谎。我看着都不忍心,你又何必同他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