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五)
王府门前的两座铁铸狮是空心的,腹内早藏好了火药,引线埋进青砖里一路到标记的地砖下。不仅是这两座狮子,王府内仿着皇宫的亭台楼阁也暗藏玄机,如今全随这一声巨响化为乌有,价值万金的奇花异草被掀到了天上。
卞红秋被孟是妆扑倒在地,随後两个人一起让火药爆炸的馀波震飞。
他搂住孟是妆的腰在地上滚了几圈,周遭砂砾飞扬,所有人都以一样的姿态匍匐在地。外围的马匹高擡着蹄子声声嘶叫,痛苦的哀嚎後知後觉地响起。紧随其後的,是从开兰州渡淮河而来,守在黄雀洲西城门的西境军号角吹响的战备声。
这是敌军反扑的信号。
卞红秋的耳朵炸出了血,脑袋中一阵又一阵“嗡嗡”声盘旋。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稳住自己的内息,将这杂音从脑子里驱赶走。号角声一次比一次更急促,他支起手肘撑在地上,屈腿跪在孟是妆身侧,想把人捞起来的时候,发现另一只掌心的感觉不对。尘灰落下,视线恢复,他低头去看,怀里的孟是妆已经满脸是血丶双眼紧闭地撅过去了。
依照卞红秋方才与铁狮的距离,他又是直挺挺站着,若非孟是妆将他扑倒在地,只怕这会儿脑花都被炸出来了。替他挡了一下的孟是妆还能喘气都算命大,这会儿他伸手一摸,孟是妆後脑勺顺着下来後背一大片沾了他满手的濡湿黏稠,头发烧了大半。
他的手继续朝下,从後往前一路摸到了孟是妆的手腕上。
当孟是妆这根骨头架子被他攥到手心的时候,他几乎是带着惊慌去回想:阿是从前是这样瘦吗?这些年还都这样瘦吗?
惊险的夜下,他再次在战火馀韵中看见了从天而降的孟是妆,和他心里的印象一模一样,不管什麽年岁都顶天立地得游刃有馀。所以他仿佛忘了,一通火药只能把人扒皮抽筋,而不是“削骨”。孟是妆手腕处细细的跳动拽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神经,卞红秋骤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大汗淋漓。
“军医呢!让军医过来!”
他忍着头晕吼了一嗓子,捧起孟是妆血糊糊的脸,叫唤道:“阿是?醒一醒!”
孟是妆闭着眼,仿佛长眠。
卞红秋不敢用力摇他,只好将手臂上甲胄的暗扣打开,用力把铁臂掰了下来。撇去少时在上扬边关吃奶的日子,他真正行军的时间只有十年,所幸还没炼出一副铜墙铁壁,筋骨有力但是不硌人,恰好能把孟是妆抱起来。
这一圈还在地上挣扎的亲卫此起彼伏回他方才的喊话:“殿下,军医留在淮河岸的战船上了。”
“那就去找个大夫过来!”
这时,从西城门赶来的副将——从前是邵蒸亲卫中最得力的一员,当日要在卞红秋面前引颈自戮的那位,後来被卞红秋调来自己身边,姓漆名子玉,驰马而来,在这一片狼藉中大喊殿下:“殿下!殿下!境西王手下那些耗子不知从哪个洞钻出来的……”
卞红秋心神震荡,抱了一半直不起腰,只好半跪着把晕过去的孟是妆抱到自己膝上,不知自己该不该苦中作乐,好歹没被孟是妆知道有这麽丢人的一环。漆子玉嗓门如洪钟,重新把他喊得耳鸣起来,他只好扯着嗓子吼回去:“号角连天,我还没聋!”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後悔了。
漆副将不愧是他们梁王府最大的一根棒槌,立刻跟着对吼,险些真把卞红秋变成聋子。
漆子玉嘶声力竭:“殿下!您听属下说完!那是西城门的,还有从淮河边上围过来的,属下见水军那连放了数枚信号弹都没停,怕你们在这儿出事,才特意赶过来的!这下怎麽办,这群耗子要把咱们围成鼈了。”
他急得口不择言起来。
卞红秋被这话的声音和内容激沉了心。
这下轮不到他骂席中庭,连他们自己这边的暗桩探子都全成了饭桶——哦,他掂了掂手里的人,自导自演补了一句:半大小孩和济世救人的大夫不算。整整十年时间,还有陛下派来的人,居然谁也没察觉到这逆贼不动声色地屯了这麽多兵吗?
他们此次从淮河东攻上岸,几乎把整个镇守开兰州的西境军都出动了,席中庭在西境另一侧插刀而入。姓席的太着急,没办法,他只能跟着破釜沉舟,否则阵前犹豫着想留兵马人手实力,最後只会什麽都留不住。
两拨人马前後夹着左澹十八洲,他这头胜在人多,这些年中规中矩地征兵丶练兵,比当初他父亲手里的人都不遑多让;席中庭那儿更不用说了,即便叫他混进去三十人,恐怕都能把一整个洲杀翻,他手底下的可不是什麽狼崽子,全是茹毛饮血的成年野狼。
即便境西王是从陛下逐步掌握大虞之前就埋下的暗线,难道他十年里还真能一时一刻都不练?难不成他把这些兵全冻起来了,昨天刚上的浇头解冻吗?
卞红秋半跪着歇了会儿,总算眼神清明起来,他边抱着孟是妆站起来,视线朝半空一划,落在了还在黄雀洲境内的黄雀山上。
这座山不算太高,也就供老百姓去郊游踏个青。但境西王把山封起来了,召集了一大批兵守着,进去的全是有去无回。他们耗死了数人在里头,最後的消息是在尸体上传出来的,这里面有一座地下矿山。卞红秋本来没想太多,一座矿山,境西王宝贝一些也是应该的。
现在想想,却全是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