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那天,依旧是在承天寺塔下,但阳光明媚,正如林霰干净明亮的笑容。
那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微微俯身,给他戴上了一枚承天寺里求来的护身符。男人手腕间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檀香味,颈侧的红色小痣在白皙的皮肤上艳丽夺目。
黑檀护身符紧贴着少年单薄的胸膛,带着林霰指尖的温度,如一簇小小的火苗,点亮了少年内心那片潮湿灰暗的荒野。
“小陆同学,要跑着离开黑暗啊。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那句话依然回荡在耳畔,激励着他一路考上公大,离开破败的家乡,来到深港市,成为一名刑警。
陆承天再次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胸前那块在岁月中包浆的黑檀木护身符,熟悉的檀香气息似乎又在他鼻尖缭绕,仿佛仍带着那令人贪恋的指尖温度。
沉浸在回忆中,郭靖安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发什麽呆?”郭局伸手一拍他的头,这才让他魂归原位。
再次看了眼屏幕上那有着鲜红小痣的侧颈,他否定了自己的怀疑。无论如何,绝不可能是他。
赵一清始终在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终于回魂,这才开口提议道:“这段录像没头没尾的,我们不宜打草惊蛇。我可以做个东,请周新章和他弟弟周慕白一起吃个饭,陆队一起去,就当同龄人交个朋友,先试探试探他们。郭局您看如何?”
郭靖安静默半晌,道:“可以,但切忌打草惊蛇。”
陆承天不置可否。
赵一清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不会叫刑侦支队白给我们禁毒支队打工的,回头我请陆队吃饭。”
《镜观》杂志社白色小楼外,车水马龙,正是下班高峰期。
一道瘦长笔直的身影从楼内走出,被穿着卫衣牛仔裤的年轻姑娘拦住。女孩手中拿着笔和本子,似乎问了男人什麽问题。男人侧耳耐心听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什麽,女孩飞速认真记录着。半晌,不知男人又说了什麽,逗得女孩哈哈大笑,随後两人便分开了。
男人穿着深灰色毛衣和黑色羊绒外套,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在人人都穿羽绒服的季节显得格外单薄,如同时尚杂志里的男模。快走到路边时,他掏出打火机和烟盒,火光映亮了那冰冷的镜片,也衬得那骨肉贴合的面容格外年轻。
细长的手指夹着烟,他微微低着头,脖颈的弧度纤细优雅。很快,他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如同一件绝世精美的瓷器微微颤抖,摇摇欲坠,颈侧那颗红色小痣愈发鲜红欲滴。
他正准备拿起烟再吸一口,却被人劈手夺取。低沉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伤还没好,你多少节制一点。”
男人似乎是笑了笑,有些嘲讽的意味。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如同运动手环般毫不起眼的黑色金属圈,内侧丑陋的疤痕若隐若现。
“别猫哭耗子了,走吧,周公子。”不着痕迹地避开眼前一身深蓝色西装的高大混血男人,他走向路边那辆奔驰S680,打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周慕白也随之坐进车内,体贴地为看似极其疲惫丶已经闭目养神的男人系上安全带。他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像是雪松,又像是香根草,但副驾上的男子似乎不懂情调,连眼皮也没擡一下。直到周慕白“不小心”碰到了他右肩上那处伤,他才微微皱了皱眉。
“还痛得厉害吗?”周慕白就着系安全带的姿势俯下身,伸手捏着男子尖削的下巴,在那红色小痣一旁落下一吻。
男人偏过头去,本不欲理会,直到那吻逐渐加深,颈侧有些微刺痛,他才猛得推开周慕白,道:“人来人往的,你发什麽疯?”
周慕白气息有些不稳,鼻尖擦过他耳侧,深绿色瞳孔直直地看向他,用力摩挲着那白皙颈侧触目惊心的新鲜痕迹,哑声道:“不必担心,这车玻璃的隔音和私密性都很好,只是一时有些情难自抑罢了。”
在後面车辆此起彼伏的喇叭催促声中,周慕白终于撤回主驾,引擎低沉咆哮了一声,涌入黄昏时分汹涌的车水马龙。
而一旁的男子再未开口说一句话,似乎是睡着了。
暮色将天际线融成金色,在环景玻璃幕墙上蜿蜒流淌。穿着拘谨笔挺的领班躬身推开青铜门,琥珀色光晕落入陆承天漆黑的眼底。
衣香鬓影的侍者轻盈的脚步掠过羊毛地毯,水晶杯盏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秘鲁圣木的香氛与大提琴的低沉完美融合。
赵一清熟练地翻了翻烫金牛皮封面的菜谱,吩咐领班去催菜,自己则绅士地弯下腰,对陆承天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承天:“马强他们说得对,你不回去继承家业是脑子有坑。”
从成长经历看,陆承天的人生之路上可谓“一穷到底”。在这深港市数一数二的顶级空中旋转餐厅内,他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裤,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去将犯罪分子就地正法,或者去参加葬礼,唯独与这每个空气分子都燃烧着人民币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从容地坐着,俯视着玻璃幕墙下的车水马龙。
夕阳的光线将他的侧脸勾勒得更加英俊深邃,赵一清看着他,呼吸不由得放缓了,而路过的侍者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利剑出鞘般冷峻却沉静的年轻男子。
有些人要锦绣加身丶前呼後拥才敢高声说话,但陆承天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他自己。
直到两位姗姗来迟的客人入场,他脸上的平静才如薄冰般碎裂了。
率先进来的男子是高大英俊的混血,一双琥珀绿的眼睛如蛇一般锐利,笑容却十分得体。他穿着一身定制的深蓝色手工羊绒混桑蚕丝西装,绅士地与同样纨绔的赵一清握手。
“赵公子,又瘦了,看来缉毒警不好当啊。”
“那当然比不得周公子滋润。”赵一清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伸手勾住陆承天的肩,道:“给周公子介绍一下,这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陆承天。年纪轻轻,已经拿了四个三等功和一个二等功了,还是我们警花的深闺梦里人。”
周慕白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原来是陆支队,久仰大名,没想到这麽年轻英俊,幸会。”
陆承天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到了周慕白身後那人身上。
与陆承天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那人隐藏在镜片後的棕色瞳孔似乎亮了一下,礼貌地勾了勾唇角,又很快不动声色地移到赵一清身上。
赵一清也看见了周慕白身後的年轻男子,问道:“大少今天不来吗?这位是?”
周慕白伸手环住身边男子的腰,笑道:“感谢赵队长盛情邀请。实在抱歉,家兄今晚有个重要项目要谈,让我带个话,他改日必定再回请两位警官。我带了一位朋友来,介绍给二位认识。”
“这位是《镜观》杂志社深度报道室主编,林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