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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周日的清晨，天光微亮。任辞盈缩在何常曦电动车後座，冷风钻进衣领，让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当何常曦得知她因为说不好演讲稿而苦恼时，二话不说就决定把她“拎”到自己学表演的传媒机构“特训”一番。机构的老师也很通情达理，爽快答应让任辞盈在空闲教室练习。

推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一股暖气和淡淡的咖啡香扑面而来。门边，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丶身形高大的男生正背对着她们，低头专注地吃着早餐。听到门响，他擡眸望来，视线先落在何常曦身上，熟稔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带着一丝好奇转向任辞盈，“新同学？”

“不是，是我好朋友。”何常曦解释。

男生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过身继续吃他的三明治。机构里其他早到的学生，目光也若有似无地飘过来，不加掩饰的打量任辞盈。

直到何常曦开口介绍“这是我闺蜜，来借教室练习演讲”，那些目光才稍稍收敛，但空气中依然残留着淡淡的审视感。

何常曦怕任辞盈不自在，直接把她带进了一间空旷的表演教室。四面都是巨大的落地镜，将两人的身影无限复制延伸，显得格外空旷。

“对着镜子练，”何常曦指着镜中的她，“念稿子的同时，注意看自己的表情变化，哪里僵硬，哪里不自然，一目了然。”

话音未落，有敲门声响起，一个戴着黑色针织帽的男生探进头来，他的眉骨高而锋利，几缕挑染的浅金色发丝不羁地翘着，露出耳垂和耳骨上四个小巧却闪亮的银色耳钉，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带点桀骜不驯的少年气。

何常曦显然跟他很熟，笑着招手，“尤乐！你来得正好！”

尤乐迈步进来，目光落在任辞盈身上。

何常曦对任辞盈地介绍道：“他叫尤乐，也是榆城一中的，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有没有见过他，他是高二文六班的。尤乐在我们机构学的是播音和表演，我觉得学播音的人应该会对你这次演讲更有帮助，所以我特地把他喊来。”

尤乐很自然地伸出手，“你好，校友。”

“你好。”任辞盈连忙伸手，与他轻轻一握便松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馀温。

“何常曦跟我说了你要参加市里的英语演讲比赛，”尤乐倚在镜墙边，语气轻松，“真羡慕你们这些英语好的，不像我，每次英语考试都在及格线上挣扎。”他的夸赞直白坦率，反而让不善与陌生人交谈的任辞盈有些无措，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谢谢”，便卡了壳。

尤乐似乎看出她的腼腆，善解人意地转移了话题，语调带着点播音腔特有的韵律感，“那现在，要不要先跟我们一起去‘开开嗓’？找找状态？”

“开嗓？”任辞盈疑惑。

“就是相当于热身，”何常曦解释道：“让声音打开，口腔更灵活，说话更清晰饱满有力量。”

任辞盈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後跟着他们来到一间更大的教室。里面已经站了二十来个学生，何常曦拉着任辞盈站在角落。尤乐则走到最前面，姿态从容地带领大家开始练习。

“啊--”丶“咦--”丶“呜--”丶“气泡音--”……各种奇特的音节在教室里此起彼伏，汇成一股充满活力的声浪。其他人都在专注地开嗓，何常曦却还不忘小声提醒身边的任辞盈，“腰挺直！腹部用力！嘴巴张大！对，就这样！”

开嗓结束，表演生和播音生便各自分开去上课了。何常曦把任辞盈送回那间安静的表演教室，叮嘱她对着镜子继续练习，自己则匆匆赶去表演课教室。不过她会利用课间十分钟的休息，溜回来看看任辞盈的进展。

当任辞盈对着镜子念得口干舌燥丶表情麻木时，偶尔会从教室窗帘的缝隙瞥见隔壁教室里的景象，穿着练功服的女孩们神情专注，随着老师的讲解做着各种肢体动作表达练习，那份沉浸其中的专业感，让任辞盈心底生出敬佩。

午休时间，机构里变得空旷安静，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只有何常曦丶尤乐和任辞盈留了下来。三人盘腿坐在教室地板上，外卖的香气弥漫开来。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任辞盈的“上台恐惧症”。

尤乐咽下一口饭，主动说起自己初学表演时的糗事，“其实我以前比你还怂，特别容易紧张何害羞。我第一次上表演课，老师就看出我和另外几个同学‘放不开’，直接把我们拉到市中心的步行街，要求我们当街唱歌！美其名曰‘解放天性’，唱不好不准下课。”他模仿着当时的样子，缩着脖子，“我硬着头皮上，声音抖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脖子都不敢转，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表演老师後来吐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什麽大罪在当街忏悔呢！”

“真的假的？”何常曦笑得差点呛到，“完全看不出来啊！你现在站在台上多松弛！”

“看不出来就对了，说明改造得相当成功！”尤乐挑眉，语气带着小得意，“我初中那会还被人取过一个外号叫‘闷袋子’。”

“你当时没反驳？”

“哪敢啊，”尤乐耸耸肩，“那会儿我就是个怂包，不敢惹事。而且仔细想想，他们说得也没错。初中时候的我，没朋友，只知道埋头学习，像个透明人缩在角落，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考上榆城一中’。後来真考上了，才发现身边的同学没一个像我这样畏畏缩缩的。”他顿了顿，“後来因为感兴趣，硬着头皮加入了学校广播站。当时的站长是个高二的学姐，她……”尤乐的眼神忽然柔和下来，“自信，开朗，健谈，像个小太阳，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有一次我帮她送稿子，她听到我随口念了一句，眼睛都亮了，极力劝我去学播音。她说她就是学这个的，说我的声音条件很好，特别适合走这条路。”

任辞盈和何常曦交换了一个眼神，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何常曦忍不住问：“那学姐也是在我们机构学的？”

尤乐摇头，“不是。我当时想去她那家机构，她死活不让，说那家机构坑钱，要不是她学费都交过了舍不得退，她才不会留在那儿。然後她陪着我，一家一家地机构找，一家一家地试听丶比较，最後才敲定了现在的机构。”

“她对你真好。”任辞盈感叹。

尤乐听到这句话，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声音也轻快起来，“是啊，我也觉得。”随即，那抹温柔又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不过……她今年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

“所以你们很久没见了？”何常曦一眼就听懂尤乐的言外之意。

“嗯，”尤乐垂下眼睫，看着手中的饭盒，“确实很久没见了。我尽量不去打扰她复习。”

空气静默了一瞬，失落的情绪很快被他扬起的笑容掩盖。尤乐拍拍手，利落地收拾好饭盒，“好了，‘午间茶话会’结束！趁着不上课，抓紧时间练练你的演讲吧！”

练习开始前，何常曦贴心地将一杯温水塞到任辞盈手里，“润润嗓子。”

接下来的时间，何常曦和尤乐化身最严格的“评委+老师”，轮番上阵帮她。

“这里！情绪上来时，可以配合一个手势，”尤乐比划着，“比如，手自然地向左前方扬起，不要太高太快，要有一个流畅的丶带着情绪的起伏动作。”

何常曦补充道：“这句不能这麽喊！万一破音了怎麽办？声音要收着点，用气息托着。还有眼神！如果我们是评委，眼神肯定会一直追着你。这时候你千万不能慌！自然地迎上，停留一两秒，再从容地移开，看向别处，就像在跟不同的人交流一样。记住，一定要镇定！”

下午他们去上课，任辞盈就留在教室，用手机录下自己的演讲反复听，揪出发音不够准确的单词和语速不均的地方，一遍遍地打磨。

晚上，机构的播音老师也特意过来，站在专业角度给任辞盈提了几点宝贵的建议。何常曦和尤乐一直陪着任辞盈练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今天的练习。

临别前，尤乐还不忘像个操心的前辈一样叮嘱：“记住啊，练之前一定要先开嗓！不开嗓效果打对折！”

任辞盈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任辞盈坐在何常曦电动车後座，双手环住她的腰，脸颊轻轻贴着何常曦的後背，能感受到她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

头顶是深邃的墨蓝天空，街边暖黄色的路灯笼罩着她们。任辞盈闭上眼，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在此刻，缓缓地丶彻底地放松下来。

一种疲惫却安心的暖意，悄然弥漫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