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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夏

日历翻到七月末，空气里提前蒸腾起假期的甜味。得知确切放假日期的那一刻，仿佛给沉闷的备考日子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连最令人倦怠的周考都显得不那麽煎熬了。

每个学生心里都揣着一个小小的倒计时牌，眼巴巴盼着七月二十九日到来。

七月二十九日，上午最後一节语文课上。十二班的教室里，响起细碎的丶刻意压低的窸窣声。

夏老师放下粉笔，转过身，目光扫过台下。大部分学生的脑袋都低垂着，双手在课桌抽屉里忙碌地收拾书本和试卷。她轻轻拍了拍讲台，“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呢。你们就这麽迫不及待，非要在我的语文课上‘搬家’？你们是不是觉得语文课不重要，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

分班近一年，谁不知道夏老师是任课老师中少有的好脾气，她的责备更像一种温和的调侃。

沈思飞笑嘻嘻地举手，“夏老师，天地良心，我们最爱听您讲课了！不然咱班的语文成绩能这麽争气吗？实在是时间太赶，东西太多。我们只好…嘿嘿，见缝插针地借用上课时间来收拾了。今天上午最後一节课，就算是班主任郑老师的课，我也照收不误！真不是针对您，您别生我们气呀。”

夏老师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们啊，就是典型的上学不积极，放假最积极。这就是你们跟那三个重点班学生的差距，人家恨不能假期都坐在教室里学习。”

“是是是，夏老师您说得对！下次，下次我们一定向重点班看齐，这次还是算了。”

夏老师拿这群滑头没办法，又讲了十分钟的课，剩下的时间则是留给他们收拾书包。。

任辞盈这学期心血来潮买了不少辅导资料，她翻了翻，才发现大多只潦草地写了开头几页，後面是大片令人心虚的空白。她叹了口气，把这些“半成品”放进书包。

下课铃响起。她背上鼓鼓囊囊的书包，嘶，好重！

“终于放学了。”沈思飞走到她身边，任辞盈偏头，就被沈思飞的“阵仗”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只见他左手拎着一个塞满书本丶几乎要被撑破的大号纸袋，右臂环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习题册，背上还压着一个沉甸甸的书包。

“我的天，咱们只是放假，不是毕业！你怎麽把所有东西都带上了！”

沈思飞无辜地摇头，“我没全拿啊！喏，那不还留着点嘛。”

任辞盈朝沈思飞桌上看去，他桌上还堆着十几本书，她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你牛！”

两人走出教室门，正好遇上从隔壁班出来的秦老师。秦老师看着沈思飞这副“负重前行”的模样，忍俊不禁，“嚯，你这是打算回家开图书馆？”

沈思飞停下脚步，跟秦老师描绘起他那宏伟的“暑假超车计划”：一天五张试卷，十四天下来，就是整整七十张！绝对能卷死一大堆人。

秦老师镜片後的眼睛眨了眨，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你这个计划，恐怕要落空咯。”

沈思飞当时只当老师是调侃他的雄心壮志，直到三十日下午，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他才恍然明白秦老师那抹笑容里的深意。

榆城一中临时变卦了。

暑假，不再是答应好的十四天，也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十天。它被无情地压缩成了一个星期！他们八月五号就要返校补课，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减负”条款，不过是取消了补课期间的早晚自习。在这被压缩得透不过气的七天里，这点“恩惠”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班主任在班级群里发出的消息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学生们在假期里愉悦的心情。抱怨和哀叹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群聊。

郑老师虽然对学校决策的也不认同，却也只能尽力安抚这群炸毛的小兽，“孩子们，忍一忍，再坚持一下。等你们熬过高考，上了大学就好了。到那时，假期长着呢，想睡到什麽时候都行，手机想刷多久就刷多久…这个道理，其实你们都懂。现在离高考，满打满算不到一年了。咬咬牙，挺过去，你们就自由了……”

在他接连发出好几条语音後，班级群渐渐安静下来。大家默默地把桌上摊开的丶已经带回家的书本，又一摞一摞地放回书包。一个星期的“假期”，哪有时间看这麽多书？至于沈思飞那“一天五张试卷”的豪情壮志，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得粉碎。毕竟，学校最不缺的，就是试卷。

在一片消极的情绪中，任辞盈却捕捉到了那唯一的一丝光亮：补课期间不用上晚自习。这意味着，八月九号那个夜晚，她可以自由地离开学校，去陪何常曦过生日了！这小小的希望，像一颗糖，在苦涩的底色里化开一丝甜意。

七月三十一日，何常曦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地给任辞盈打来电话。任静盈看到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几乎是秒接，“喂！你放假啦？”

“嗯！下午刚放的。”何常曦的声音带着重获自由的轻快。

“看到我发的消息没？我们学校放到四号，但後面那个星期不用上晚自习！一下课我就能溜出来找你了！你们放到几号？”

“我们也只放一个星期。”何常曦的声音低了下去，“五号就得回去上课了。”

“啊啊啊啊啊！你们学校怎麽跟我们学校一样欠，都放这麽少的假。可你的生日是九号啊！那怎麽办？”

任辞盈现在有一种划被打乱的焦躁。

“别急别急，”何常曦连忙安抚，“我都盘算好了。九号那天我请假！理由就说我要去上表演课！嘿嘿，天衣无缝的理由。明天，咱俩先出来透透气！”

“好！”任辞盈的心情瞬间阴转晴，脆生生地应下。

明天是八月八日。距离何常曦的十八岁生日，还有整整二十七个钟头零十一分钟。任辞盈从书桌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早已精心包装好的礼盒，里面放着她为何常曦准备的礼物，一瓶“潘海利根月亮女神”香水。她知道何常曦一直很喜欢收集不同味道的香水，她特地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下这份礼物。也不知道何常曦会不会喜欢？

手机响起，是何常曦。

任静盈笑着接起，“巧了，我刚想给你拨过去呢！九号晚上咱俩在哪见面？要不要我骑小电驴去你们校门口接你啊？这天气，傍晚骑车吹着风，最舒服了，你觉得……”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电话那端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过了几秒，何常曦闷闷的声音才传来：“辞盈…我…我九号那天请不了假了。”

任辞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为什麽啊？发生什麽事了？”

“刚班主任在家长群通知了，九号和十号两天有重要考试。”何常曦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沮丧，“特别强调，所有学生必须参加，无论遇到任何情况都不准请假！生病都得要医院开证明，家长亲自来学校说明。我真要疯了！这破学校！连我生日这天都不肯放过我！”

“这可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啊！”任辞盈替好友感到强烈的委屈和不平，“我宣布！你们学校正式击败榆城一中，荣登我心中最讨厌学校排行榜的第一名！你一个人在学校，不仅要参加考试，还连块像样的蛋糕都吃不上。啊啊啊，气死我了！”

何常曦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没事。这不还有你的十八岁生日嘛。虽然今年我们不能在一起过我的十八岁生日，但是明年十二月份咱俩都上大学了，到时候，肯定能在一起过你的十八岁生日。”

话虽如此，但那强作轻松的语气里，依然藏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夜里，任静盈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倾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猛地睁开眼，瞳孔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一个决定，像种子在温热的土壤里悄然扎根，已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