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
八月末的风裹着未散的暑气撞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三二班的吊扇已经兢兢业业转了三年,此刻正有气无力地打着圈,将粉笔灰和旧书本的霉味搅成一团,糊在每个人的後颈上。
许恙把写着自己名字的塑料座位牌按在桌角,透明壳子被指尖捏出细微的白痕。
桌肚里刚塞进去的崭新错题本硌着膝盖,封面上印着的“高三加油”烫金字体在阴影里泛着微光。
他擡眼扫过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鲜红的“280”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眼底。
“吱呀——”
後桌的椅子突然向後滑了半尺,铁脚擦过水泥地的声响在嗡嗡的风扇声里格外刺耳。
许恙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啪”的一声闷响,是书包砸在桌面的动静,紧接着是金属拉链划过木纹的锐响,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块石头。
“让让。”
声音隔着层夏末特有的慵懒,尾音拖着没睡醒的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许恙的後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压迫感,有人正弯腰往桌底塞东西,棉质T恤擦过他的校服衬衫,像道微弱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指尖猛地蜷了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寸,胳膊肘撞到了桌角的铁皮铅笔盒,发出叮铃哐啷的轻响。
眼角馀光里突然闯进一截白色小臂,袖口卷到手肘,能看见皮肤下凸起的青筋随着动作轻轻跳动,像条蛰伏的小蛇。
“许恙?”
讲台前的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手里的名单在阳光下泛着白。
许恙猛地回神,指尖的电流感还没褪去,他挺直脊背应了声:“啊,到。”
“陆近宇。”
後桌的人应了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
许恙握着笔的手却莫名顿了顿,笔尖在崭新的笔记本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钉进记忆深处,带着四年前篮球场上的汗水味和少年嚣张的笑。
这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初二那年的市篮球联赛,对方穿着红色球衣,在最後三十秒投进绝杀球,落地时故意踩在他的球鞋上,用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说:“技术菜就别来丢人现眼。”
窗外的阳光突然斜斜切进来,在许恙的笔记本上投下亮斑。
他听见後桌的人拉开椅子坐下,布料摩擦的声响里,还混着笔盖被打开的轻响。
“哟,这不是许大学霸吗?”陆近宇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刻意的戏谑:“怎麽,看到我吓得笔都握不住了?”
许恙握着笔的指节紧了紧,墨点旁边又添了道歪歪扭扭的划痕。
他没回头,只是盯着笔记本上的“高三”两个字,声音冷得像结了层冰:“陆近宇,这里是教室,不是篮球场,说话最好放尊重些。”
其实他根本算不上学霸,只是有一个目标,他想考进自己心仪的那所大学,然後远离喧嚣。
“尊重?”陆近宇嗤笑一声,椅子又往前挪了挪,膝盖几乎要碰到许恙的椅背,“四年前在球场上,你可不是这麽跟我说话的。”
许恙的呼吸顿了半拍,他当然记得。
那天输了球,他红着眼眶拦住对方,质问是不是故意犯规,结果被陆近宇的队友围起来推搡,最後是裁判把他拉开的。
陆近宇当时靠在篮球架上,抱着胳膊看他的笑话,阳光落在他脸上,表情嚣张又刺眼。
“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许恙的声音硬邦邦的,“现在我们是同学,只需要保持距离,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陆近宇的声音突然凑近,热气几乎要喷在许恙的後颈上,“可我转来这所学校,就是为了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