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婆婆不是妈妈也很麻烦
悦悦不见了。
从家里到天津170公里,王庆伟把车开的跟踩了风火轮一样,这一路两口子都没有说话,只有夜风的呼啸声在隔音不怎麽好的车里来回的乱窜,密封老化的车窗里偶尔飘进的尘土味搔着贺小兰的鼻子,让人忍不住的想哭,可是眼泪不能流出来,不能扰乱开夜车的人的心智。
悦悦是王庆伟和贺小兰婚姻中的唯一一根锁链,锈迹斑斑的锁链上拴着柴米油盐,让两个人在说出“离婚”时候能够顾忌一下,小声的补充下一句“还有孩子呢”。
“要是悦悦找不到了怎麽办?”
这是今晚的唯一一句话,王庆伟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车头往高速护栏偏过去,他赶紧猛打方向盘,急刹的轮胎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
“胡说八道什麽……”王庆伟算是一个称职父亲,在悦悦小的时候,晚上喂夜奶都是他包办了,当时贺小兰还调侃他,熬夜写代码的作用终于体现了。
贺小兰来不及责备何莲花,三个人分散去找,派出所也报警了。在派出所门口,何莲花手里的塑料袋哗啦啦响,五个矿泉水瓶在里面撞来撞去。她还在不停的说“不到二十四小时警察不受理,电视剧里都是这麽演的”,就算是她儿子手里的报警回执单都掐烂了,何莲花还是一直叨叨,没有用,还是得自己找,自己的孩子自己上心。好像重复这句话,就能把“悦悦丢了”这件事盖过去。
这一刻,谁也管不了素质,学识,长幼尊卑了。
“我不知道您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真的蠢,悦悦放学了你为什麽不去接?我们叫您过来是干什麽的?是来天津收破烂的吗?”
对,就是这个时候,何莲花的手上还是不肯扔了手上那个装着五个矿泉水瓶的塑料袋。她也觉得委屈,为自己的儿子分担责任,怎麽就做错了呢?她看向王庆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为自己说句话,只不过现在小的重于老的,王庆伟的安慰的话语里也带着些许的埋怨,何莲花只得将手里的五个矿泉水瓶扔了,最後一百次发誓再也不管儿子家的破事儿了。
生育的痛苦只有女人自己知道,这种痛苦说多了别人说你矫情,说少了逼着你生二胎,到了最後只有自己消化,等着年岁的增长,随着养孩子的幸福感逐渐的增加,这种痛苦又会随着孩子会叫“妈妈”了这样的幸福覆盖。周而复始,等到七老八十碰见一个年轻的女人,也只会说“生个孩子好,生个孩子等你老了能照顾你”。
贺小兰当时就是信了这句话的邪,才愿意忍着孕反,水肿,感冒发烧不能吃药的所有不适去生了孩子。有一阵,贺小兰看王庆伟怎麽看怎麽不顺眼,就像是一只沾了屎的鸡一样,又臭又吵吵。贺小兰跟秦甜甜说自己想离婚,跟秦甜甜说想离婚,提到孩子,也只说“再选一次,肯定不生,但养了她,不後悔”。
终于在海河边的桥下找到了悦悦,悦悦坐在游船码头的入口,一脸惆怅的望着游船,手里还捏着几张零钱。这时候,任谁都忍不住要去将她抱起来,跟所有的狗血电视剧里一样,贺小兰抱着孩子蹲在河边哭的泣不成声。王庆伟站在娘俩的身後一脸的惆怅,然後点了从报摊现买的烟。一根烟,不管高兴还是悲伤,一根烟就像是男人的二弟,怎麽得也得拿出来表达一下情绪。
悦悦说不想在天津待了,奶奶捡的废品堆在家里,臭烘烘的,有时候还能看见小虫子爬。王庆伟跟何莲花说了几句,轻得像挠痒,没半点用。亲妈再不对,做儿子的也说不出重话,到最後无非是让老婆“多体谅”。幸亏王庆伟没说这句话,不然贺小兰敢当场抽他。
折腾到半夜,快四十的夫妻俩累得散了架。王庆伟躺在地上,贺小兰躺在沙发上,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长叹,那声音里的黏糊的疲惫,像块湿抹布,把屋里的光都擦暗了。
“要不把你妈叫来吧,你妈也退休了,在家也没啥事儿。”王庆伟翻了个身,地板梆硬,本身就有点椎间盘突出的位置变得更疼了。
贺小兰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张新荣女士虽说是肯定不会干捡垃圾这种对她来说极其掉价的事情,但是她一定会干出更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贺小兰和王庆伟刚谈恋爱那会儿,贺小兰去找大师算过俩人的八字,说是俩人都得背井离乡发展,坚决不能回老家,并且六亲缘浅,没有人帮衬。
“我就说当时那大师算的很准,咱俩就得靠自己。要不就找个大学生,负责上下学接送,然後辅导功课,晚上再让人回学校睡,明天我就去打听打听价格”。
王庆伟这个唯物抠门主义者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那得多少钱?一个月没有五千块钱下不来,一个月再多五千块的支出,你能接受”?
“不是钱的事儿,实在不行就找个小时工阿姨,负责晚饭和接送,这总不能多贵了吧”。
贺小兰用脚尖戳了戳他的屁股,让他继续听自己说话,要不说老夫老妻经过大风大浪之後还是会抱的更紧密一些呢,王庆伟这会儿倒是来了情趣,一把抓住贺小兰的脚踝,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拽。
好神奇的拥抱,感觉从过完年之後俩人就没正经的抱过对方了。王庆伟的身上还是自己买的沐浴露的味道,洗发水也是自己的,身上的睡衣是之前不要的T恤,洗的发黄的领口软塌塌的贴在身上。洗衣粉都是家里的味道,太熟悉了,就像是抱着一个男版的自己。
可是情到浓处太想找点刺激了,这个男人身材上也没有什麽变化,反正就是没有什麽腹肌,摸上去就是软塌塌的一滩肉,叫人毫无欲望的中年男性。只是吻了一下嘴巴,晚上吃的沾了蒜的茴香馅儿水饺传送到了自己的口腔中,王庆伟晚上忘了刷牙。
算了,到此为止吧,这个岁数了没必要做一些爱的小游戏去深入交流了,增本降效,还容易産生二胎这样的意外成本,那才是真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新鲜感这个词说多了都没了新鲜感,就像是超市里卖的荔枝尸体,在冰块里努力的保持着自己的价值,不新鲜就是不新鲜,再怎麽掩饰,舌头总能尝出来。
贺小兰和王庆伟是经人介绍的,二十九岁那年,俩人都奔着结婚去,谈恋爱的过程像走流程,浪漫更是没有。贺小兰现在还爱追偶像剧,屏幕里的男主女主拥抱丶接吻,她就盯着看,这是种浪漫的代偿,在假的浪漫里,找一点真的安慰。
秦甜甜知道悦悦差点丢了的事,非要现在就买高铁票去天津找何莲花理论。当时贺小兰快生的时候,秦甜甜就告诉贺小兰,悦悦以後就是她干闺女。辅导班的费用自己全包了,代价就是等自己老了,住养老院了,悦悦给贺小兰两口子带水果的时候也得给自己带一份一样的。等自己死了,悦悦每到清明等重大日子的时候给自己烧点纸钱和帅哥,以至于自己在底下不孤单。
钱鹤林被王庆伟委派去天津了,帮着自己送老娘接丈母娘,贺小兰和王庆伟两个人都被优化掐着脖颈子,真的是一分钟都不敢懈怠。钱鹤林给贺小兰打电话的时候,贺小兰正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无声的辱骂杨帆。
电话那头,张新荣女士正在给钱鹤林“上课”,说他和花蝴蝶条件好,得赶紧要孩子。钱鹤林不接话,只一个劲地捧她,嘴甜得像抹了蜜。他要是早发现自己有这本事,哪还有于谦的事?张新荣说一句,他就接一句,把老太太捧得眉开眼笑,差点当场说要把财産都过给他。挂了电话,贺小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下发青,像熬了几个通宵,外面办公室的键盘声噼里啪啦响,没个停,像永远织不完的网。
刚挂了钱鹤林的电话,花蝴蝶的就打来了,问她晚上加不加班,要叫上秦甜甜去酒吧。“不加班”这三个字,贺小兰快忘了怎麽说。当初进公司,招聘啓事上写着“早十晚六,氛围轻松”,等真进来才知道,那都是假的,招聘啓事是最大的诈骗,用3D打印的假草,诱着一群快成型的牛马进圈。
大中午的办公室的灯大半都亮着,没有阳光照进来的格子间里的人埋在文件堆里,只有键盘声噼里啪啦的作响。休闲区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快到十月了,北京的树的叶子开始慢慢的枯黄,枝桠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像举着无数双求救的手。
休闲区摆着个大蛋糕,是葛琳订的。贺小兰当年教过她:“工作要做在老板眼前,做在同事朋友圈里。”葛琳记着,订蛋糕就照着两个原则:要名牌,要漂亮。
蛋糕上的奶油花翘得很高,同事们路过时扫一眼,没人真的想吃,那甜味里,裹着加班的苦,裹着每个人心里担心失业的慌。贺小兰站在蛋糕旁,闻着那股甜腻的味,突然觉得恶心,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双手往键盘上一放,键盘一响,日子还得接着往下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