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
盛夏的狂欢逐渐平息,高考成绩公布,志愿填报,录取通知书陆续抵达。
如同无数学生一样,我和周禹也迎来了决定性的时刻——录取结果。
我毫无悬念地被中央美术学院录取,梦想成真。周禹的分数极其优异,足够他选择任何心仪的文科专业。
填报志愿前夕,那一天我外出取材,陈洄来找他。陈洄家境优渥,目标明确,一心向往金融行业的精英生活。
“小禹,你分数这麽高,不报金融太可惜了!”陈洄翻着志愿指南,极力劝说,“学文史哲出来能干什麽呀?当老师?做编辑?又辛苦又清贫。听姐姐的,以你的聪明和韧性,学金融最合适不过了!前景好,收入高,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你啊,还是得为自己打算,得现实一点。”
陈洄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周禹一直以来的梦想是文学或历史,那是能让他感到充实和快乐的方向。
但“现实”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有着比别人更沉重的分量。孤儿的身份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清楚生活的艰辛和未来的不确定性。
他没有任性的资本,安稳和富足,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艺术生的恋人,未来的变数……陈洄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和不安。
经过几天的挣扎和失眠,在志愿填报系统关闭的前一刻,周禹颤抖着手指,将第一志愿从原本的中文系,改成了那所顶尖大学的金融学。
鼠标点击确认的瞬间,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某种纯粹的东西被自己亲手扼杀了,但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踏实感。
录取结果出来,他如愿被录取。
他把消息告诉陈默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兴奋:“周禹,我也被录取了!都在北京!”
我由衷地为他高兴,但听到“金融系”时,还是愣了一下。
我明明记得他说过喜欢文字,喜欢历史里的故事。我小心翼翼地问:“金融?我记得你之前……”
“哦,那个啊,”周禹打断他,语气故作轻松,“姐姐说得对,学金融更实际嘛,将来好找工作。而且我觉得挑战一下自己也挺好的。”他隐藏了所有的挣扎和妥协,只把结果呈现给我。
我罕见的沉默了几秒,然後笑着说:“嗯,你那麽聪明,学什麽都肯定很厉害!以後就是金融精英了。”
不算敏锐却也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一丝不自然,但我还是选择尊重他的决定,把疑问压在了心底。
整个暑假的後半段,我们都尽可能地黏在一起。
但某种微妙的隔阂似乎已经産生。
当我偶然间兴奋地聊起央美的名师丶未来的创作计划时,周禹会笑着倾听,但眼神偶尔会飘忽一瞬。
而当周禹开始预习金融基础,看着那些陌生的术语和模型皱眉时,我悔恨自己的无能,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干巴巴地鼓励一句“慢慢来”。
我们一起买上学用的行李箱,一起逛超市购置生活用品,一起研究北京的地铁线路图。
我的学校在东北五环外的望京,而周禹的学校在海淀,中间隔着几乎一整个北京城。
我们用笔在地图上圈出中间点,计划着以後可以在那里见面,但那个圈看起来那麽大,路程那麽漫长。
我们贪婪地收集着家乡的阳光丶熟悉街道的气息和彼此陪伴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要将这些足够温暖的回忆储存起来,用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分离和那未知的丶已然显现分歧的未来。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我的开学时间比周禹早几天。火车站台上,人头攒动,充斥着告别的话语和行李箱滚轮的嘈杂声。
周禹强忍着眼泪,细心地帮我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絮絮叨叨地叮嘱:“到了那边给我发信息,宿舍收拾好了拍个照片给我看,北京秋天干,记得多喝水,别一画画就忘了吃饭……”
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深沉,尝试把他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我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他脖子上那枚银杏叶项链——它是周禹从不离身的配饰。
“等我安顿好了,就帮你研究怎麽从你学校来我这边。”我说,声音有些沙哑,“最多两个小时地铁,我们每周都能见。”
火车鸣笛,催促着旅客上车。
我用力抱了抱他,在他额头印下一个重重的丶带着承诺意味的吻,然後转身拖着行李箱,汇入上车的人流。
我站在车厢门口,隔着玻璃对他挥手,直到火车开动,那个站在站台上不停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周禹的眼泪终于决堤。
大学生活如期展开,却是截然不同的画卷。
我在央美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