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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画(第1页)

旧画

画下那道线之後,我并没有急于填充它。那道孤零零的炭笔痕迹横亘在画纸中央,像地平线,像分界线,像一个沉默的提问。

我允许它在那里存在,每天看它几眼,感受它所带来的那种悬而未决的可能性。

临摹黑墙的日常仍在继续。这ritual般的行为给了我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我不再试图从那些混乱的黑色中提炼出某种具体的意义或美感,而是更专注于过程本身——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墨水逐渐渗透纤维的细微变化,手腕重复运动带来的轻微疲惫。

这是一种近乎冥想的状态,思绪放空,只有身体在机械而专注地劳作。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被忽略的细节浮现出来。某一道狂野的刮痕末端,其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某一片浓重的黑色深处,藏着几笔试探性的丶较浅的覆盖。

我看到了当时那个被情绪裹挟的自己,在绝对的宣泄之中,依然残存着一丝控制的企图,一种潜意识的构图感。

我将这些发现,用更小的纸片,以近乎显微的方式,再次临摹下来,贴在对应的“母本”临摹稿旁边。工作室的墙面变得更加复杂,像一张不断延展的丶关于一种情绪状态的分析图谱。

林助理送来一批需要签字的基金会文件。他走进工作室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那面主黑墙和周围密密麻麻的纸片丛林,镜片後的眼睛眨了眨,但极高的专业素养让他立刻恢复了常态,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签完字,他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丶用牛皮纸包好的画框。“清理周总旧办公室时发现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但语速稍快,透露出一丝不寻常,“压在抽屉最底层。我想,应该交给您。”

我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幅镶在简单画框里的水彩画。画技极其稚嫩,甚至有些笨拙,看得出是初学者的练习——一盆放在窗台上的绿萝,阳光透过叶片,留下斑驳的光影。

画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小小的日期和一个签名。日期是我们刚在一起那年他的生日。签名是:周禹。

我愣住了。我完全不知道他画过画。他从未提起过。在我心里,他和艺术这两个字毫无关系,除了作为我的旁观者和支持者。

“周总大概觉得画得不好,不好意思拿出来。”林助理轻声说,像是解释。

我盯着那幅画。绿色的运用很生涩,光影的处理也显得平板,但笔触异常认真,每一片叶子都小心翼翼地描绘,能看出作画者的耐心和……某种笨拙的温柔。

他是在试图理解我的世界吗?用一种他最不擅长的方式?在他被数字丶报表丶KPI填满的世界里,偷偷挤出时间,拿起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画笔,笨拙地临摹一盆最普通的植物?

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酸又软。

“谢谢。”我对林助理说,声音有些哑。

他点点头,安静地离开了。

我将那幅小画放在工作台上,看了很久。它和周围那些狂放的黑丶那些冷静的临摹稿格格不入,像一个走错了房间的丶羞涩的孩子。

但它的存在,温柔地瓦解了我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

那天之後,我临摹黑墙时,感觉似乎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依然专注,但少了一些对抗性的分析,多了一丝……包容性的观察。

又一场冬雨过後,气温骤降。我窝在工作室里,听着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忽然想起周禹留下的那些视频里,有一个片段是高三晚自习下课,他偷偷拍我。画面里,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背着画板,缩着脖子在寒风里等公交,鼻尖冻得通红。镜头一直远远地丶固执地跟着,直到我上了车。

那时只觉得冷,现在回想,却品出了一点温暖的意味。

我翻出那个视频,再次观看。看完後,我铺开一张新的厚纸。这一次,我没有临摹黑墙。

我调了一种很淡的灰色,开始画记忆里那个寒冷的公交站台。没有画我自己,只画了站牌丶被风吹动的枯叶丶远处模糊的车灯,以及空气中那种冰冷的丶等待的氛围。

画得很慢,很克制。不再是情绪的宣泄,更像是一种追溯和还原。

画完,我在右下角,写下了那个视频的日期。

仿佛是一种无意识的回应,对他那幅绿萝水彩的回应。

接下来几天,我总会抽出一点时间,从那些视频丶日记丶照片里,选择一个极其细微的片段,用画笔重新描绘下来。有时是他笔记本书页的角落,有时是照片里虚化的背景,有时是视频里一闪而过的天空。

这些画很小,很安静,像是从那庞大喧嚣的记忆海洋里,打捞上来的一颗颗沉默的珍珠。

我将它们和那幅绿萝小画放在一起,在工作台上逐渐占据了一小片区域。它们与墙上的狂野和分析性的临摹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构成了另一个私密的丶温柔的记忆宇宙。

一天夜里,我梦到了周禹。不是病重的他,也不是高中时的他,而是一个模糊的丶看不清面容的轮廓。他站在一片柔和的光里,安静地看着我,然後指了指我的心口,又指了指我面前那些小小的画。

我醒来时,天还没亮。心里一片澄澈,没有悲伤。

我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些小画和那幅绿萝。忽然明白,记忆并非只有一种面貌。它不仅是那面承载了所有激烈情绪的黑墙,也可以是这些安静的丶细腻的丶容易被忽略的碎片。

而真正的纪念,或许不是执着于loss本身,而是学会如何从时间的废墟中,捡拾起这些依然闪烁着微光的碎片,然後,带着它们,继续前行。

天光渐亮。

我拿起炭笔,在那张只画了一道线的画纸上,画下了第二道线。

与第一道线相交。

一个极其简单的开始。

但这一次,我知道它要去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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