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冬雪,翻过来是地面颤动。”
云纹成了地面的裂痕,积雪翻为土地颤抖的痕迹。在一切仿佛即将受到毁灭丶在万物惴惴不安的前一刻,後土下有炽烈像太阳的熔岩亟待发源——它怀揣着颠覆所有存在的决心。
“第一印象?”
眼前人收起了笑,擡眉问她。
他笑起来的时候神情很天真,让人想到孩子丶童年丶梦或者一切会飞快消逝的东西。可是一旦肃容,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微微眯着眼睛,过多的锐利线条总会让人有一点,因为看见太漂亮事物而産生的不安。
……还是逃不过。林斐正要将最有把握的一条想法脱口时,却见眼前人微微笑着,懒懒靠在椅背上看她:
“不要害怕呀,说什麽都会对的。”
她的眼睛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睁大——
“因为这是我第一印象里的你……它是只为你而存在的。”
“生日快乐。”他说。
从他嘴里吐出的丶轻薄的笑语像是塞壬的歌声。
饱经风霜的水手林斐小心地驾驶着自己的航船。但是有海浪和细风一起扑到面颊上。
是我自愿的。她在这一刻想,在深海里溺毙,是我自愿的。
毕业季匆匆到来又离开。泊今在西校门最後一次目送姜照和走远,就算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告别。
蔓延的惆怅氛围一直到夜晚还没有消散。泊今不想在丁姮面前袒露出这种莫名的感伤,因此早早洗漱捧起本书看。
直到对床一晃,有女孩的重量压在木床板上。馀光里的软床垫陷下去一角。洗发水和沐浴露混合的淡香,随着湿润水雾拂到泊今的眼前。
她应着它们回看,只见魏亭羽沮丧地靠在栏杆边。
两人的郁结在这时候奇妙的重叠了。泊今一骨碌坐起来,凑近她:“发生什麽了呀?”
她是半揣着答案问问题。
果然魏亭羽郁郁地搭上她的手,深沉地呢喃:“你说,为什麽……偏偏是‘爱情’这种感情,成为了史上经久不衰的命题?”
有点无厘头的疑问。
泊今擡眼看她。小魏刚沐浴过的皮肤盈着淡粉,黑色长发散在脸颊两侧。眼皮的褶皱因为半合目显得深刻,唇色却润红。看上去既柔软,又忧郁,可以放进她口中的爱情命题做一个女主角。
泊今就忍不住抿了抿唇角:“怎麽突然想起这个。”
“因为我最近想,”她孩子气地撇了撇嘴,“这是很麻烦的。我以前觉得不喜欢就不要在一起,足够喜欢的话肯定性格也契合——但是最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她说:“我发现‘喜欢’和‘喜欢’不一样。”
“总有不能融洽的地方呀,那麽一定要互相迁就的。”魏亭羽趴在枕头上,声音闷闷的,“这样的话,谁来让步?如果都不能低头的话,难道要找一个最完美的恋人才可以吗?”
“可是‘最完美’怎麽看出来?”上铺的丁姮轻轻插进来,“如果真的有就好了。因为我小时候老是想呢,没有办法保证这个伴侣是最好的呀,万一有一天遇到更喜欢的怎麽办,难道就要踹掉这一个吗——”
泊今扑哧一声笑,喜获丁姮扔下来的软枕头一个。她摆摆手告饶:“因为我这麽也想过来着。”
“对吧,”魏亭羽撇着眉毛,“总要磨合。”
她真心实意地长叹一声:“——好烦。”
“难道你已经进入磨合期了?”泊今抱着丁姮的枕头蹭过去一点,拉拉魏亭羽的衣摆,“我听,我听。”
“虽然还没有在一起!”魏亭羽像竖起公告牌一样立起手掌往四面转,以震慑这群听到新鲜事就双目炯炯的室友,“但是我总觉得他,嗯,对人挺好的,可是有一点太——大男子主义?”
“有时候,太大方了,在感情上。”她紧着眉头揉捏睡衣上的蝴蝶结,“而且我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
“和他相处的时候,会希望他不用说就明白我的意思。他也是。有时候还会因为这个感觉不高兴。”魏亭羽也开始揉搓丁姮的枕头,“我变得很坏!”
丁姮探头,见状大惊失色地赶来解救爱枕。她在抢夺中大获全胜,在潇洒的背影里抛下一句:
“人之常情。”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经久不衰吧?”
泊今没东西玩,认真起来:“其实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恋爱很了不起呢。”
“因为它用这样的方式,把两个人拉得无比近。无可转圜的,爱情。”
所以我们会在对他人和“我”的期望里看见自己。近在眼前,避无可避。性格里那些刻意被回避的粗糙截面丶理想和现实的落差带来的无能为力的痛苦——它们都在对于“我”的克制和发展里显形。
如果付出情感,真正探进人的灵魂里,就势必会碰撞。在震荡里我会怀疑丶反思丶坚定,一个打碎过又重建的我像新世界一样地矗立。
“所以说,”泊今得出结论,“不用烦恼完美的恋人。因为我在爱的痛苦磨砺里会无限趋近于完美——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意义?”
那麽,又在想了——泊今觉察到自己的思维无可挽回地滑向熟悉地点,但她并没有丶也不想去阻止:
看见他的时候,心空空跳一拍的感觉,是因为什麽?是因为他们已经探进过彼此的灵魂,却没有伤口对伤口地丶痛苦又欢欣地碰撞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