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舟在一处隐蔽的芦苇荡边落地,将老先生放下,又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老先生,这些‘小黄鱼’(金条),是从那些日本军官私库里搜出来的,拿去给前线的兄弟们买点枪炮药品。”
老先生看着布袋,眼中热泪盈眶,深深鞠了一躬:“容小友高义!只是你留在上海太过凶险,不如随我一起走?”
容舟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决绝。“我还有事要做。华东战场,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他知道历史上即将发生的惨剧,他要留下来,用自己的方式,拖住日军的脚步。
老先生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再多劝,再次拱手作别,转身消失在茫茫雪夜里。
从花街屠杀开始他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排挤之力”笼罩在他的周围。这股力量不是来自某一个人或某一个国家,而是来自整个被他打乱的世界秩序。
它不像子弹,不像刀锋,甚至不像他所理解的任何一种能量。它更像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修正力",一种冰冷丶漠然丶且无穷无尽的意志。
世界意识的排挤,并非来自某个国家或组织,而是源于整个时空结构本身。
它像是水,试图将混入其中的异物排挤出去。
它也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容舟每一次改变历史,就等于在网上多扯了一个破洞。而这张网,正用越来越大的力量收缩,想要将他这个"破洞"彻底压碎丶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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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阁楼木门时,午後的阳光正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长长的光斑。
里面空荡荡的,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容大夫身上那种淡淡的丶说不出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点硝烟的气息。但这点气息也正在迅速消散,像是从未存在过。
立秋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黑色的神父长袍。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领口,磨出毛边的袖口,还有衣襟上那枚小小的丶已经失去光泽的银色十字架。
这是容大夫平时最喜欢穿的衣服。他说过,这身衣服能让他在这座混乱的城市里,多一分便利,少一分麻烦。
可现在,它被留在这里了。
容大夫没说一句话,就这麽走了。
立秋慢慢走过去,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那件长袍。布料还是温的,像是主人刚刚才脱下。
他想起昨天晚上,容大夫还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油灯,擦拭一根根银针。立秋问他要去哪里,他只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立秋,要好好活下去,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当时立秋还不明白,为什麽容大夫的笑容那麽奇怪,像是在告别。
现在他懂了。
容大夫是真的走了,而且,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立秋拿起那件神父长袍,紧紧抱在怀里。衣服上残留的馀温,让他想起了容大夫温暖的手掌。他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黑色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不知道容大夫为什麽要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知道,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他饿肚子的时候给他馒头,会在小鬼子轰炸时救他的容大夫,离开了。
阁楼的窗户开着,风吹进来,吹动了窗帘,也吹动了长袍的一角。
立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然戒备森严的接头,把脸埋在柔软的长袍里,肩膀微微颤抖。
他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而那件黑色的神父长袍,将成为他关于容大夫,关于这个动荡年代,最深刻丶也最温暖的记忆。
风还在吹,阳光慢慢西斜,阁楼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件旧衣裳,静静地站在窗边。
在这个小小的阁楼里,在这个孩子的心中,留下的,却是一份纯粹的丶关于守护与告别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