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恶犬互噬
县衙大牢,与陈家人想象中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
这里没有天光,只有从高处小窗漏下的一点灰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丶混杂了霉味丶尿骚和腐烂稻草的恶臭,熏得人头晕脑胀。阴冷潮湿的地面,仿佛能透过单薄的囚衣,将寒气一直渗进骨头缝里。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在身後锁上,那声音像是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宣告着他们与外面那个世界的彻底隔绝。
陈老头丶陈康仲丶陈康叔,三个大男人,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场就腿软了,瘫坐在冰冷的地上,面如土色。
陈家老太太起初也吓得不轻,但很快,那深入骨髓的泼辣和怨毒就占了上风。她环顾了一圈这鬼地方,没找到可以坐的干净地儿,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一转头,那双淬了毒的三角眼,就死死地锁定了同在一间牢房里的冯兰和陈康伯。
“丧门星!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她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稻草上,伸出干枯的手指,指着冯兰的鼻子破口大骂,“看看你干的好事!我们陈家是刨了你家祖坟了,还是杀了你爹娘了?你要这麽害我们!把我们一家老小全都弄到这鬼地方来!你安的什麽心?啊?你就是个讨债鬼!要把我们陈家所有人都克死,你才甘心是不是!”
她骂得唾沫横飞,声音尖利,在这封闭的牢房里回荡,格外刺耳。
若是从前,冯兰或许会忍,或许会默默承受。但今天,经历了公堂上的生死博弈,看着怀里依旧惊魂未定的大丫,她心里最後一点对这个“婆婆”的敬畏,也早已被碾得粉碎。
她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冷冷地擡眼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老妇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娘,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冯兰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字字见血,“把咱们‘请’到这儿来的,不是我,是县尊大人。把您老人家捆成粽子的,不是我,是官府的铁链。您要骂,也该去骂县太爷不长眼,骂王法太无情,骂我做什麽?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哪有这麽大的本事?”
“你……你还敢顶嘴!”老太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我这不是顶嘴,是讲道理。”冯兰继续道,“您刚才在公堂上,不是哭着喊着说,您再浑也不会卖亲孙女吗?怎麽,这才过了半个时辰,就忘了?您不是说,我们陈家的祖坟要是被刨了,都是我害的吗?我倒想问问,究竟是谁,为了十五两银子,连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硬生生把亲孙女往火坑里推?是谁,在公堂之上,当着县太爷和全城百姓的面,咒骂自己的亲孙女是‘小贱蹄子’丶‘小杂种’,嚷嚷着当初就该把她们溺死在尿盆里?这话,可不是我逼您说的吧?”
冯兰每说一句,老太太的脸色就白一分。她那套颠倒黑白的本事,在冯兰这清晰冷静丶直指核心的质问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我……我那是被你气的!我那是气话!”老太太还在嘴硬。
“哦?气话?”冯兰笑了,“您放心,县太爷可不觉得那是气话。您说的每一个字,书办都拿笔给你记着呢。白纸黑字,等判下来的时候,您可得好好看看,您这‘气话’,到底值个几年牢饭。”
“你……你……”老太太指着冯兰,“你”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陈康仲和陈康叔,听着这场交锋,心里是又惊又怕。他们惊的是,这个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大嫂,怎麽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言辞犀利得让他们都感到心寒。怕的是,冯兰说的句句属实,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事实——他们陈家这次,是真的栽了,而且栽得彻彻底底。
牢房里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铁链晃动的声音。一个狱卒提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灯笼,身後跟着两个人,拎着几个木桶。
“开饭了!”狱卒粗声粗气地喊道。
一听到“开饭”两个字,陈家几个男人眼睛都亮了。折腾了一天,水米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後背了。
然而,狱卒打开食槽的小门,舀出来的东西,却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是一种黑乎乎丶看不出原料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馊味。所谓的菜,就是几片蔫了吧唧的烂菜叶子,飘在上面。
饶是如此,陈康仲和陈康叔也顾不上了,端起破碗就想往嘴里扒拉。
就在这时,狱卒那双势利的眼睛在牢房里扫了一圈,当他看到冯兰一家时,愣了一下,随即又看到了被捆着的老太太,和那几个戴着镣铐的男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吵什麽吵!刚才就听见你们这间号子里鬼哭狼嚎的!官爷我的耳朵都要被你们震聋了!”他用铁勺“当当当”地敲着铁栏杆,“老婆子,就你嗓门最大是吧?行啊,有劲儿骂人,想必是不饿。今天晚上的饭,你们这夥人,全都没了!”
说罢,他“哐”的一声,关上了食槽的小门,转身就要走。
“什麽?!”
这一下,所有人都炸了。
“官爷!官爷别走啊!”陈康仲第一个急了,扑到栏杆边,“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您给口饭吃吧!”
“是啊官爷,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饶了我们这一次吧!”陈康叔也哀求道。
陈老头更是老泪纵横:“官爷,行行好,行行好吧……”
然而,那狱卒头也不回,只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跟县尊大人面前的红人关在一起,还敢闹事?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红人?什麽红人?
陈家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没饭吃这个事实,却是清清楚楚的。
老太太一听连馊饭都没得吃,当场就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开始嚎啕大哭:“我的天啊!这是什麽世道啊!我不活了啊!进了大牢还要被饿死啊!我造了什麽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