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军年过半百,须发皆白,闻言一拍桌案,中气十足地怒斥道:“他们要造反不成?告诉他们,不为囚在京城的季向庭考虑,也要想想家中亲眷,谋逆的罪名可是要连诛九族的!”
知府抬头瞧了一眼怒发冲冠的将军,为难地开口:“将军,如今正是群情激奋之时,如此怕是会适得其反啊!”
“若不压下去,难道要将此事闹到京城去么!你头上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裴将军怒目圆瞪,模样瞧着骇人,心里却将京城那几位骂了个遍。
“裴老何必如此动气?若他们听不进话,孤与他们再说一遍便可。”
一道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裴将军神情一顿,连忙跪下行礼:“参见陛下!陛下怎么……”
天子施施然自阴影处走出,外面的激烈言辞不绝于耳,却都影响不了他分毫,他指尖转着佛珠,唇角噙笑:“不过是风言风语,若是见血,怕是要让百姓寒心啊。”
府衙之外,身披铠甲的将士们将宅邸团团围住。
“裴将军,弟兄们为天子出生入死,他便要如此赶尽杀绝么!”
“陛下难道忘了,我朝百年太平,都是北疆军换来的!”
“季将军绝不会做私藏粮草、勾结蛮夷一事!为何要卸了他的位置!”
“还望将军给个说法!”
各个神情激动,更有甚者泪洒门阶,宣城百姓与北疆军交情颇深,见此情状同样心中不平,忍不住连连附和,一时间宣城上空的质问声震耳欲聋,竟是连乌云都散开些许。
德海瞧着眼前景象,硬着头皮扯着尖细的嗓音开口:“还请诸位慎言!季将军一事督查院仍在查办,还望将士们莫要被有心之人蒙了心智呐!”
“有何可审!要任由你们京城之人颠倒黑白么!”
“德公公,我认得你,既然你在此地,为何不见陛下?”
“不知爱卿求见于孤,所谓何事?”
四处喧闹顿时寂静一瞬,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大门内缓缓走出,府衙门口顿时跪了一片。
即便再怒意滔天,在皇权之下,亦不得不低头。
天子满意地瞧着眼前景象:“孤不愿让将士们寒心,只是季将军谋逆一事证据确凿,孤此番前来,便是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万籁俱寂之时,唯有一声马鸣响起,紧闭城门訇然中开,一道红色身影自天光中窜出。
“陛下若不介意,不如让微臣也一并听听,瞧瞧自己都做了何等伤天害理之事,如何?”
血债
那声音太过清亮,竟盖过种种议论,惹得臣子百姓纷纷抬头,眯起眼睛望着远处城门。
一轮红日自季向庭身后升起,照在打马而来的青年身上晕出一圈浅淡的金光,一袭红袍在寒风之中猎猎飞舞,不知哪家庭院的红梅随风飘落,马蹄声声,踏梅而来。
他伸手一扯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停于天子身前,唇角噙笑:“见过陛下。”
着实是太久了,拘于京城的病痛与折辱让季向庭轻减许多,可他笑起来,众人才恍然发觉这位顶天立地的将军眉目之中的傲气从未被磋磨多少。
直至此刻,他们才重新见到昔日赤马踏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将军!”
“老大回来了!”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身披盔甲的北疆军们神情激动,情急之下甚至顾不上眼前的天威,匆匆起身便将季向庭团团围住。
宣府惨败未让这些汉子们有多少怨言,却正在此刻见到他们的将军后默默红了眼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连一旁的百姓瞧见季向庭亦是面色一喜,有妇人怀中的稚童咯咯笑起来。
这里天高皇帝远,多数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天颜,谁真真切切的在此地对他们好,谁便是他们爱戴的人。
这便是振臂一呼便能令百万蛮夷闻风丧胆的北疆统帅。
季向庭看着将士们,神色缓和下来,却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怅然,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掩盖。
“圣上还在此地,季向庭早已不是北疆统帅,如此目无尊卑,你们都想随他一同造反么?!”
裴老面色阴沉地自天子身后走出,色厉内荏的视线扫过,沸腾的人群才终于安静下来。
天子立于人群之中瞧着这出久别重逢的好戏,指尖拨动着腕上佛珠,他目光只停留在马上青年的脸上,眸中浮起三分病态的痴迷,转瞬又被更浓烈的杀机掩盖。
天子似是对季向庭有着超越底线的宽容,即便对方未曾行礼也只是一笑了之,话里有话的字句语气却无比随意。
“爱卿果真神通广大,官狱也无法困住你。既然来了,便一道来看看罢。”
德海低眉顺目地候在一旁,闻言匆匆上前,将怀中厚厚一叠纸页拿出,朗声念道:
“都察院彻查将军府上下,搜出数十封将军与蛮夷勾结的信笺,皆有北疆军为人证。另有将军亲信供认不讳,已追查到藏于别院的万两黄金与账本,皆是这些年克扣将士军饷所得。桩桩件件皆铁证如山。”
数条罪状压下,却因从天而降的一纸血书变得无法服众,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更有耐不住性子的将士混在其中开口质问:
“将军式微,自然防不住你们颠倒黑白!将军为国鞠躬尽瘁数年,岂是几页纸便可撼动的!”
跪于一旁的将士瞪大了双眼,忍不住伸手去拽那人的手腕:“胡说什么!你不要命了!”
此话太过大逆不道,即便是那些心向将军之人,也不由心中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