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看守他们的门房一动不动,跟聋了一样。
“你别一大早叫唤……”被徐微与软禁在此的另一个人劝道,但他才开口,那不识好歹的堂哥就调转枪口骂起了他。一会说他骨头软,一会骂他脑子孬,气得他直接转头进屋,嘭一声甩上了房门。
声音越过院墙,李豫年不耐地加快了脚步。李家这些宗亲,不客气地说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但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也不至于年年月月败祖产。败到今天,要他来李忌这里抢钱才能支撑家族运转下去。
他大步走进院子,打眼就见石桌上摆着两个打包好的箱子,还有一个正被两个伙计架着往外搬。见他来,两人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沉了些,绕身走开。
李豫年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但这一次他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被徐微与软禁在南边院子里的那两个李家族叔在他看来毫无价值,可要不要顾忌他们的命,要不要对徐微与和他肚子里的遗腹子动手,归根结底得听他爸和他爷爷的。他一个小辈根本插不上话。
“诶。”李豫年抬脚踹了下蹲旁边绑箱子的满桂,“徐微与呢?”
满桂捂着胳膊,两根细细的眉毛皱在一块,警惕地瞪着李豫年,闭着嘴巴不愿意说话。
李豫年这下是真不耐烦了,“你哑巴啊,我问你徐微与呢?”
“离她远点。”
一声低叱突然从正屋边的小路头传来。李豫年下颔线条不明显地松懈开来,慢慢抬起眼睛朝徐微与过来的方向看去。
他本来是想挑衅的,但当目光触及到徐微与时,诧异一闪。
——徐微与今天在藏蓝色长袍外多穿了一件黑色短褂。
如果李豫年没记错的话,这件衣服他第一次来李家的那段时间,徐微与也穿过。当时徐微与只觉他在撒谎,穿着这件衣服靠在椅子里,漫不经心地套着他的话,跟只懒得和人打交道的猫儿一样慵懒温和。
而现在,黑色沉沉地压掉了徐微与身上的那种柔软,某种冷厉的寒气浸在他眉眼间,看一眼就能让暗藏阴私的人心虚。李豫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地动了下。
徐微与没看他,拉起满桂,“没事吧。”
满桂乖乖摇头。
“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话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满桂似乎是攥了一下袖子,用力点头。
“好姑娘。”徐微与拍了下她的背,“去后院跟你娘说我在门口的马车里等她。”
他们两个就站在李豫年面前,这些对话自然也逃不过李豫年的耳朵。李家三少爷不动声色地等着,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蚁噬一般。
——他很确定如果他死了,他的父母肯定不会如徐微与这般伤心,也绝不可能为了他深入险境,赌自己的前程乃至于生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徐微与爱李忌一样爱着他李豫年
……
真好笑,徐微与身上那些痕迹难道是假的吗?他明明会趁着李忌出门的功夫偷人,为什么能为了李忌去明知道凶险的李家?就为了看李忌的尸身?就为了给李忌送葬?
可笑透顶。
徐微与知道李豫年在看他。也许没人跟李豫年说过,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他打量别人的时候像蛇,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审视。一个成年人能有这样的眼神,足以说明他在一个缺乏温情、罕见引导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他必须要和冷血动物一样敏锐才能应对危机,必须漠视他人的痛苦才能生存至今。
从李豫年和李忌身上足以窥见李家的可怖。
……
目送满桂跑向后院,徐微与转过身,“一直跟着你的长随呢?”
临安这一带说的长随一般是指长辈赐给晚辈,半照顾其起居半教导其礼仪规范的年长仆人。徐微与虽然不知道刘贵川到底是谁,但看对方的年纪和昨晚主动出去找大夫的做派,大概能猜到他的身份。
听到徐微与提起刘贵川,李豫年轻轻抬眉,“死了,昨天晚上风大,我和他路过宅子门口的时候,一块抬头砖落下来正在砸在他脑袋上,把他砸死了。”
徐微与往外走的身形一顿,只觉不可思议。昨天晚上还暗搓搓算计他的人居然一转头就死了,还是这么罕见的死法?
见徐微与不信,李豫年耸肩,“脑浆流了一地,正巧又在下雨,想帮他留个全尸都没留住。待会出门的时候嫂子可以仔细看看,血应该还没擦干净。”
……
只要徐微与不想,常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树叶在晨风中轻晃,仔细听仿佛有人在那其中说话。走到前院时,李豫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想到这条路徐微与和李忌应该走过许多遍。
现在李忌死了,换他陪着徐微与走。
……也能走许多遍。
……
如果徐微与改嫁,嫁给他。
……
李豫年的喉结上下一滚,垂眼扫向徐微与。
同一刻,李忌落后半步跟在徐微与身边,如果有开了阴阳眼的先生看来就会发现三人的站位其实很和谐。毕竟李豫年和徐微与中间隔了一段,正好给李忌空出了位置,从前面看,就像是叔嫂有话要说,稍微走快了点,哥哥不疾不徐地跟在两人身后,随着自己的妻子出门游玩。
“徐微与。”
李豫年的声音莫名有些喑哑,“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爷爷不喜欢你。你这次回去,得不到那些人的好脸色。”
徐微与侧目。
李豫年感觉自己在做梦,脚下轻飘飘的,这是二十多年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违抗家族中的长辈。也就是刘贵川死了他才敢和徐微与说这些话,不然让刘贵川记下来告到父亲和爷爷耳朵里,他最轻也是被罚跪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