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欢在小黑屋呆了五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在等人。海关前後派了三个人来,翻来覆去是同样的问题,来美旅行史,为什麽放弃绿卡,这次来见继子是否打算再次申请移民。
她一模一样地回答讲了三遍,间隙没什麽事做,把行李箱里化妆品的成分表都快背下来了,终于被放行。
错过转往纽约的航班,沈欢给李望南打电话,没接通,她留了个讯息。她上了最近一班往纽瓦克的飞机,三个小时後落地,李望南依旧没有回复。沈欢去宾馆先住下了。
接下来两天,她没有收到李望南的只言片语。李望南不太待见她,但家教不错,无端端不会这般不讲礼貌。沈欢没有去问李廷,隔着老远帮不上忙,白白让他担心。
周一下午她接到常悦晴的电话,问沈欢接到李望南没有,儿子怎麽不接她电话。沈欢想,常悦晴肯定清楚李廷打的小算盘,但她有自己的生意,最近都在日本和新加坡,顾不上儿子。沈欢愿意花这个心思来儿子面前混个脸熟,多少能照看一眼,她也没反对。
从这个方面来说常悦晴是个很好相处的前妻。她的算计和手腕都是为了切实的东西,没有扯头花的计较。常悦晴也从未和沈欢红过脸。
沈欢这时候才有点担心起来,李望南到哪里去了。他在大摩的暑期实习是这周四入职,他早该到纽约住下了。
沈欢花大半天在脸书上找到李望南的大学同学,电话拨了无数个,嗓子都讲得哑了。一群小年轻都把她当成假献殷勤的後妈,电话那头动不动发出不可抑制的笑声。她好容易打通李望南女朋友彩彩的电话,才把情况搞清楚。
李望南去参加了十周的陆军战斗基础训练,原本应该是两周前毕业的,但彩彩也没能联系上他,可能是没通过,留在训练营补考。
沈欢问彩彩为什麽李望南要去参加陆军训练,自己从来不知道这小孩有当预备役的打算。
彩彩说他没有要当兵。投行组里有个董事经理是退伍老兵,李望南在面试的时候同他攀谈,话赶话地被架住了,编了一通自己参加BasicbatTraining的故事。李望南去健身房举了三个月铁,只吃生菜和鸡胸肉,好不容易把名报上,打算就混几周,将来在投行里边说起来会很炫。
战斗基础训练规定得要上交手机的。沈欢不知道李望南留给营里的紧急联系人是谁,应该不是彩彩,入伍训练里没人会把“女朋友”当回事,没有结婚的人一律当单身对待。沈欢猜他留的联系人是母亲。
果然周三下午沈欢接到了常悦晴的电话。她发来一个班尼堡东边十几公里的地址,说李望南突然要自己明早06:00准时接他。但冲绳飞美国班次少,临时只能订到第二天的机票,肯定是赶不上了。
沈欢答应替常悦晴去接她儿子。说实话她觉得李望南有点少爷作派了,补考就算了,还得隔着太平洋把母亲叫过来也是有点好笑。
她订最近的航班,收拾行李去机场,五个小时後飞机在北卡的罗利降落。沈欢到租车点排了大半个小时的队,终于拿到一辆公羊皮卡。她不喜欢开皮卡,不好开还车座梆硬。但前台说这两天东南边热带风暴关了好些机场,罗利转降了不少航班,运车的物流没能续上,小轿车都被租走了。
沈欢只好开着这辆铁血皮卡去一个半小时外的班尼堡,到法耶特找了个快捷旅店住下。不是住不起高级的,这小楼她在这上大学时候住得多。
她睡了几个小时,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发去训练基地。上车前她把谷歌地图下载好,她记得那附近几平方公里都没有手机信号。还是那个尘土飞扬的停车场,她到的时候已经零星停了六七辆车。
车边站着的都是年轻女生,看着二十上下。她们大多胳膊或是脸颊上贴着星条旗的一次性刺青,青春洋溢,牛仔裤露出半个翘臀,无名指圈着婚戒。这在大城市是很难见到的,这个年纪的女孩通常在大学里喝酒派对。
沈欢没有下车和她们攀谈,她从来就融不进去。
基础战斗训练招收没有读过四年制军事学院的新兵,对应的该是孟子羡在西点军校入学前那个暑假的六周的训练,俗称野兽营。後来亨利曾经开玩笑讲,野兽营与游骑兵学校相比,羞涩得像个处女。他说这话时孟子羡正要去绿色贝雷帽24天的筛选考,亨利又感叹那老婊子能把你碾得只剩骨头。
到六点半停车场已经泊了十几辆车,女人们聚集在一条拦着木杠的土路外边,有人说毕业的新生会从那里出来。沈欢觉得李望南赶在实习前出营,也算没耽误事。她回去也能给李廷个交代。
常悦晴的电话拨进来,但信号太差,接不通,沈欢给她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接上人回到市区再和她联系。
快八点时大夥儿终于等来了一个穿作战服的男人,看着是教官。一群年轻女人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手臂上搭着的色彩斑斓的外套摇得像是拉拉队的助威花。沈欢也跟在後边。中士回答小夥子们马上就出来,转身走了。
女人们纷纷回到车边,再回来时有的抱来甜甜圈有的烤了小饼干,沈欢什麽都没有准备,空手站在旁边。又过几分钟高头大马的新生陆续跑出来,一个个泥水还是汗渍的淆在脸上,脖颈和手臂晒得脱了皮。
他们看到干巴巴的甜甜圈时脸上像是幼儿园小朋友那般万分惊喜,抱起姑娘们呼呼转圈,大呼小叫些谢谢丶你太棒了丶上帝保佑你。
十五分钟後,场地上的车一辆辆离开,沈欢还是没瞧见李望南。她担心李望南莫是又没考过,还是得罪了教官在关禁闭。
她又想是不是常悦晴把日期搞错了,正回车里拿手机发信息,她看见蜿蜒小路尽头垂头丧气地跑来两个人,一个白人,一个亚裔。亚裔看着很像李望南,但身型比印象中瘦了一大圈。
李望南平常自诩是撸铁的,练的是女生喜欢的那种薄肌。沈欢也搞不明白怎麽三个月的鸡胸肉和健身房把他瘦成了皮包骨头。
他捞起木杆出来,装作不认识沈欢,脖子还是垂着,走路有点跛。他自顾往停车场走。沈欢追上去说先上车吧。李望南问我妈呢。沈欢说你妈在日本,算算时间正要上飞机了。边上的白人打量了一眼沈欢,李望南梗着脖子吩咐她那你先去车里等着吧,我和我的bro讲两句。
沈欢白了他一眼,行吧。她转身走,听到背後两个小孩大骂教官和学校,用的全是些脏的字眼。沈欢无声地叹口气,不知道为什麽军营里泡过的人都这样,讲话非得是我他妈早上操蛋地起来去买了罐狗日的牛奶。
回他公寓的车上,常悦晴电话拨过来。沈欢在开车,让李望南和母亲说。李望南对常悦晴发了通脾气就摔电话,摔了又开始抽泣。其实沈欢也能理解,他吃了瘪想要母亲过来,不想叫一个不相熟的人来看笑话。
回到公寓以後李望南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理会沈欢,但是扯着嗓子喊好几遍,不许告诉我爸!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从李望南走路的姿势看,他该是伤了。沈欢隔着门问他要不要看医生,他不作声。她听到他在打电话,那头应该是女朋友彩彩。
冰箱里什麽都没有,沈欢去超市买了点。她饭做得一般,但煮个面还是可以的。面煮好泡到糊了李望南也没看一眼,路过她去厕所的时候,李望南斜她一眼,阴阳怪气地骂你不就为了那点股份吗?样子还没装够?
沈欢在手机上玩消消乐。隔着门听他打了俩小时电话,她算是明白了。
李望南被训练营踢出来了。他为这十周的训练做了好久的准备,一米八三的个子,在冬天的时候硬是把体重从一百七十磅练到了一百九十磅,卡着招新的体重上限进去的。今天沈欢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大概连一百五十磅也没有。真够折磨人的。
沈欢平静地说你妈来了我就走。
李望南像是被她看毛了,大声嚷嚷你今晚得出去住,你住这儿别人误会怎麽办?
沈欢上下打量他摇摇欲坠的身材,她想说你放心吧我吃的比这好,但她没有这麽讲,低头继续玩消消乐。
傍晚时候有人敲门。沈欢拉开房门,外边站着个高挑的女孩,裸装精致,眼尾挑得媚。女孩高跟鞋踏进来,问沈欢你是谁?沈欢听声音知道这是彩彩。
李望南当兵不行,但和女人吵架一流,骂了常悦晴,骂了沈欢,眼见着又骂起彩彩来。他们俩在卧室大声吵嚷。
彩彩质问李望南为什麽让小妈住这儿照顾他,你俩该不是那种关系吧?今晚她不能住这儿,她住这里我就走。李望南喊爱住住丶不住快滚。那语气和李廷一模一样。
沈欢给自己煮了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