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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常悦晴笑着说：“建国是个掮客，号称‘左手石油，右手黄金’，走到哪儿哪儿亮堂堂。不像我们老李，半辈子灰头土脸，人二十多岁日子就过得风光。模样……模样还跟老孟有几分像，高鼻梁，眉弓挺，眼珠子往上擡半分，就是下三白，狐狸精似的。公司里的小姑娘招架不住，都给他搅得五迷三道。

“他每到一个城市，买一栋房，勾搭一个女朋友，跟插旗子一样。我看老孟怕不也是这一挂的。公司管理层正经的宣传视频发到网上，底下评论讲什麽？‘哥哥求你扇我一巴掌！’还是个男的写的。真是要命。

“老李的那个合夥人，建国，他父亲以前在部队外事处，他大专毕业以後进地方政府做外资招商。脑子是真活络，接待外宾比鸡叫还早。後来脱了体制，又背靠当地的资源，给那帮子港商外商牵线搭桥丶拿提成。

“他挂在嘴边的都是部队那套，忠诚丶稳健丶纪律丶服从。你晓得我怎麽背得烂熟？都是老李在我耳边叨叨的，老李崇拜他哟。所以我说老李後来把孟子羡挖过来不是个巧合。”

常悦晴又瞥李廷一眼，转回身给沈欢夹了筷子柚子鸡丝：“那个人怎麽说呢……很会经营这种形象，大夥儿也都买账。但实际上他做事情又阴又狠，每一步都是钢丝绳上走路。

“他和港城的投行小经理喝杯酒，回到内地就跟人吹已经签了几千万的合同。谈判桌上讲不拢，他就吓唬地方上的人：‘资金投到隔壁省，你敢不敢担责？’从政府薅到一笔过渡款，他就敢丢股市房市里转一圈，赌一把，再倒回来做账。你说吓不吓人？”

沈欢放下勺子，舌尖发苦，鸡汤的味道也没尝出来。

“建国人生的後半段走的都是下坡路。他到四十多岁，名头大得很，内地港城北美都有公司，其实全凭杠杆加上去丶一层层集资盘撑在那里。今天开‘能源基金’，明天搞‘中东资本’，老同学丶老同事丶亲戚朋友的钱都给他诓进去续命。後来经侦追上来，他立刻跑东南亚口岸，再转飞的瑞士。

“我本来说这些人赶到国外去是好的，别留在咱们这儿祸害人。但你想他卷走的都是谁的钱？是不是咱们老百姓的钱？不晓得他现在在干什麽，有的人讲日内瓦湖畔香槟红酒夜夜笙歌。我不信。他存不住钱的，多半还是餐厅打点零工丶做点灰色小生意丶天天去超市排队买打折面包。

“真的，小沈。你别迷信什麽部队出身，要我说没见过诱惑的才是最不靠谱的男人。”常悦晴道：“十八岁血气方刚的时候摸的都是子弹大炮，看不着姑娘腿；等快三十岁，心里就痒痒了，是不是就要补课？”

常悦晴话说到这里，往嘴里舀了勺鸡汤，又招呼沈欢吃东星斑，话锋一转问她在城东住得还习惯不？未及沈欢回答，常悦晴道：“习惯就好。慢慢住，不急着搬，半年一年的，找个称心的房子再走。那房子我们打算留给老李那儿子，等他哪天收了心回来，还是个学区房。但望南现在还天南海北地没跑够呢，一时半会儿都是空置。你在那里住着，老李肯定更放心。”

沈欢在低头吃鱼，鱼是嫩的，但她不爱吃海鲜。听到这话她擡起头来看向常悦晴，把筷子放下。筷子触到碟沿发出一声脆响。

常悦晴微笑看着她，也把勺搁下，伸手把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後边，正要开口，院门那里李廷囫囵清了清嗓子。常悦晴改了口：“房子的事，你和老李再慢慢商量。”

一顿饭下来，常悦晴才进了正题。她说昨天董秘贝宏收到港城的立案通知书，孟子羡去高院要求撤销那百分之七的投票权委托。“唉，咱们何苦挑在这个节骨眼搬到台面上来献丑。股东丶投资人丶还有内内外外监管都盯得死死的，搞这麽个股权纷争的大新闻。”

沈欢低着头拿纸巾擦手。

“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就你上午到我这儿来之前，我刚和大夥儿都打过电话。恒道丶瀚海国投丶中州这些境内外合夥人，大家都清楚这个情况，他们一个个比我还急，电话直接打到贝宏那里催进度。我想了下，不如定在下周二，把转让的提议推过会。”

“过不去的。”沈欢坐得很规矩，两只手摆在膝盖上，“孟子羡不会同意的。”

“他在融汇说了算，在集团不能。”常悦晴背挺起一些，脖子顶得高，伸手示意金托把碗筷撤了，转过来面对沈欢，语气放缓，像在耐心开导：“我给你捋一捋。孟子羡的资源——青鱼也好丶韦斯也好——都在融汇的层面。哪怕明天我把融汇送给他，啊，干脆整个资管板块通通给他，他在控股集团也就是十八个点的投票权。总公司层面，他说了不算的。

“有这几个战略大股东做担保，员工持股平台的十二个点我稳在手里，加上李廷手里的大头，还有你的七个点，早过六成了。现在就是你一句话，小沈，这个会你来不来？”

从云景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半。阳光金黄，透过梧桐枝叶落在石板地面。等网约车那会儿，沈欢精疲力尽地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

她从下了飞机就像个秘书似地，有接不完的电话。有的说孟子羡要去投奔黑石做合夥人了，有的说他在帝国大厦开分公司了，还有离谱的说他要把玄陶在纽交所搞上市，有鼻子有眼地讲完然後问她是不是真的。

上午来云景里谈离婚的财産分割，差点连城东那套房也赔进去。她不想要那个令人眼红的股份，孟子羡不许。她带走这个股份，李廷又不让。

沈欢坐上网约车才看见孟子羡两个小时前打来过视频，先前手机调了静音。眼下那里凌晨一点多，她觉得他多半睡了，她回信息说明天聊，放下电话。几秒後手机震了起来，来电显示“孟子羡”。

电话接通他那边很久没出声，只有平稳缓慢的呼吸。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音色沉郁，他问你刚才在哪儿。沈欢答在云景里。那边又半晌没说话。沈欢解释说她去是想和李廷商量离婚的安排，但李廷还是派常悦晴来应付她。

少顷，孟子羡才勉强应了声。“哦。”

青澜街两旁的行道树一字排开，随着车身驶向前，叶影在车窗上掠过。孟子羡一直不说话，但这通电话是他打来的。

过了会儿，沈欢说：“那我不打扰你睡觉。”

那边咳嗽一阵，平复下来。他再开口时嗓子低哑：“我睡不着。”默然几秒，他说：“欢欢，你能不能来纽约陪我一阵。最多三个月，忙完这边的事，我和你回瀚城。”

沈欢很久没回答。她听出他什麽意思。她咽了口唾沫，问：“明天你不回来了是吗。”

孟子羡说有些预料外的麻烦，他下周一要飞立陶宛，而且接下来几个月，他大部分时间会在美国。“这样来回跑，我有点累。”

沈欢希望他能来见她，一个周末也好，但她又觉得要求有些无理，他得在路上白搭两天。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说那你先忙。

“你不愿意来我这里。”孟子羡的音色平淡：“为什麽？”

沈欢把发圈摘下来，一圈圈缠在指尖。“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好。几天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突然改了主意。每次你的工作安排有变动，我必须迁就你。我到了那里，大部分时间你也在忙工作。而且我刚飞回来，我脚还没好全。”

孟子羡态度柔和几分，他道了句歉。沈欢以为他会就此退让一步，说咱们再商量吧丶等我忙完了再回瀚城。但他没有。他让电话里具有压迫感的静默延续下去。他要她当下给个答复。

车堵在城中广场边上，边上时不时传来不耐的鸣笛。

沈欢沉不住气，她把刚刚在常悦晴那儿的事托出来，她说她不打算和常悦晴对着干，她想留在瀚城，配合常悦晴去董事会交转让提议，“不然他们会在离婚这事上为难我，我连个现成的住处都得和李望南争一争。”

她讲完这些话就後悔了。电话里传来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沉缓而压抑。沈欢捕捉到他动怒的信号，她没再说下去。发绳一圈圈扎紧她食指的一小截，扎得发白。她把发绳一点点从指尖推掉，她和他说对不起。

话筒里很久才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三天，沈欢，才三天。这是背叛。”

沈欢想说自从降落以来她像个面粉团似地被人捏扁搓圆，但她知道这只会更加激怒他。她还想问下周二的董事会怎麽办，他是会去立陶宛还是来瀚城。

但孟子羡似乎不打算再讨论这事，他再问她一遍：“你来不来纽约？”

到这个节骨眼沈欢没再和他犟，她服软：“等我脚好了，过一两个礼拜吧，我飞过去。”

“下周四。”他说。

沈欢想再争一句，他已经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