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尾声(上)
车厢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慢得多,这是第一次坐火车的尹川的初始之感。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在和维娜云对峙时,才没有那种预料中的紧张。
维娜云沉默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尹先生,你好幽默。你说我是凶手?我猜你是第一次坐火车有些无所适从,所以拿我寻开心找乐子吧?”
尹川长吁了一口气,表现出一股轻松的状态,“的确,第一次坐上这玩意儿,的确有些无所适从。听说十几年前老佛爷第一次坐火车,也是手脚不知道往哪放呢!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可没有拿云医生你寻开心找乐子的心思。”
维娜云把腿一翘,不紧不慢地靠着椅背,慢悠悠说道:“那好,反正这段路还长,火车声音那麽吵也睡不着,那我就听听您是怎麽推理出我是凶手的。”
尹川微微一笑,“既然您有兴趣听,那我就废废唾沫说说。不久以前您也听见我转达的琳琅的推理,被害人一共是十一个孩子,这一点错不了。其中四个孩子各有一条肢体被截去,有六个孩子尸体藏在撒旦教秘密祭祀厅的柜子里,另有一个洋人孩子四肢全无的尸体被发现在花园的榕树下,已腐烂得不成样子。推理到这些,她已经很厉害了,不过……仍然有一些疑点,而且是相当关键的疑点,她并没解释清楚。”
“什麽疑点?”
“首先就是以那座花园两条水渠为十字架象征的断肢分布。琳琅能想到这一层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但她并没往更深处考虑。凶手为什麽非要这样做不可?非要让这些断肢用这种颇具仪式感的形式来被人发现?他的用意究竟是什麽?
“要知道,克拉克和撒旦教的人做祷告可都是在井下那麽隐蔽的地方,不可能也没必要故意把断肢好像叫花子要饭那样让满世界人都知道,就算神父道格拉斯是撒旦教的真正高层,他一个人也断没理由这麽做。所以答案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来让嫌疑都引到撒旦教身上。
“第二个疑点,如果凶手是麻老八,是不是就合理很多?而且他还是个屠户,肢解人体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不,恰恰因为他是屠户,凶手才不可能是他。我们都看到了,尸体四肢被砍掉的横截面如此凌乱,行凶之人对于屠宰的切割手法看似并不在行,麻老八便摆脱了嫌疑。那麽是逃走的那人吗?应该也不是。因为罗枚已经证实了,逃走的那个人是个女人,首先她绝不是神父道格拉斯,撒旦教不可能选个女人做撒旦神的代言人的;其次,她一直和撒旦教的人同步行事,并没有机会做下这样有仪式感的操作。所以,我便断定了,凶手一定不是撒旦教的人!
“那麽,咱们说说第三个疑点,被害的洋人小孩到底是谁?如果其他十个村子里的孩子被撒旦教教徒暗中劫持,是为了放些处子之血来祭祀撒旦神,而这个洋人孩子的下场又为什麽比他们还要惨?要知道,在聚水屯无论是你们留学归来的,还是本地村子的村民,应该都很忌惮洋人吧?纯种的洋人在这里可是高人一等的存在。“要是从尸体上判断身份,或许根本无从下手,但索性还有一处留下来的线索,就是右手手腕上戴表的痕迹。那上面有苏格兰蓟花的图案花纹。这是个关键线索!我在琳琅那里详细了解过,蓟花在基督教里意义非凡,据圣经里说,它是圣母玛利亚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钉子取下来後,埋在地下长出来的植物。如果不是在基督教里有特殊身份的人,不可能会在手表上镌刻蓟花这种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花纹。
“所以我大胆猜测,那个一直没有出现,所谓的神父道格拉斯,就是死得甚惨的西洋小孩儿!
“我也问过琳琅,西方有没有未成年人做神父的先例。她告诉我无论是天主教还是基督教,都只允许年满二十五岁的男性成为神父,并且还要完成至少七年的神学训练。虽然如此,但撒旦教却没有这个规定,即便是未成年的孩童,都能以撒旦神赋权为名,担任名义上的神授代言人,也就相当于基督教里神父的地位了。
维娜云心里倒吸了口冷气,但表面上丝毫没有情绪波动,而是继续笑眯眯地听着尹川滔滔不绝。
“云医生,你是不是在想:这些和我有什麽关系?管他是基督徒还是撒旦教神父,又怎麽证明我是凶手?当然,这些并不能证明你就是凶手。但咱们别着急,证据还是有的。
“不过,既然你说了时间有的是,那我就更详细地和你说说我的推理。你可能会问我,医院和花园里的断肢我尚且能在暗中安置,可教堂内忏悔室里的那条腿,我怎会那麽容易就放进去?是的,那是间密室,没有忏悔室钥匙是无法在不破坏木门的情况下将腿放进去的。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所以说,不仔细观察是不行的。忏悔室後面有条从下方延伸出来,又朝下进入忏悔室里面的水槽。这个设计怎麽看都让人十分费解,两头都是向下的,那水又是怎麽流进来的呢?打通这条水槽的目的又是什麽?
“後来我再次查看了一番撒旦教秘密祭祀的井下暗室,才明白原来忏悔室的水渠是通向那里,想必就是为了冲刷祭祀所用处子之血留下来的污迹吧。只是,凶手就是利用了这条水渠所引之水的流动,完成了忏悔室的密室设计。”
维娜云笑意仍然留在脸上,虽然看起来逐渐变得不太自然。
“有意思。那凶手是怎麽做到的?”
“我在水槽旁的窗户边发现了根竹筒,正好能接上从窗台边的孔洞处引进来的水流,这样就可以从上往下形成流动,将花园里的水引到井下暗室了,在那里还能再将冲刷用过的水排到井中。
“然而问题来了,这样的流动是无法将一条大腿自动运送到忏悔室里的。我们为何不能反过来想想呢?如果水流的力道用某种设计反方向将腿送进忏悔室,也许就能做到了。”
“那你就说说,我洗耳恭听。”维娜云不慌不忙说道。
“那好,这样——”说着,尹川从怀里掏出一双筷子,一根平放在椅子上,一根倾斜着搭在靠背的横木边,“你看,这就好比那条水渠和竹筒,花园水渠里的水通过竹筒从上流下另一边通往密室,这是撒旦教的设计。而凶手若想用这套东西搬运一条腿,显然不太可能。不过,凶手脑筋十分活络,他反其道而行之,用反作用力来运送那条腿到忏悔室,就可以完成完美的密室了。”
“怎麽个反其道而行之?”
尹川将斜靠在椅子横木处的筷子拿起来,放在了横倒筷子的另一头,同样也是斜靠着。
“喏,这样就可以了。”
维娜云一皱眉,“这样怎麽就可以了?这样水流就向忏悔室的反方向了啊!”
尹川一笑,“所以我才说是反其道而行之嘛——”说着,他拿下绑在手上的线绳,挂在食指上,然後将食指往倒着的筷子正上方平行一横,“就这样,如果下面的水槽里放一个滚轮或者圆球,把用线绳绑好的腿固定住,反方向的水流不就正好能把腿往忏悔室方向运送了吗?而且我也看了忏悔室後门上面,有一个可以折叠的合叶开关,正好能够延伸到里面桌子上的十字架边。做这个机关并不难,只要掌握好水流流速和线绳的回收,就完全能让别人找不到丝毫破绽。”
维娜云鼻子里不自觉地“哼”了两声,虽然仍然带着笑容,但显然是皮笑肉不笑。
“完成这个机关看起来什麽都证明不了,你身上的疑点却在另外一处,就是你和琳琅藏匿的所谓‘住处’。那间屋子不是你真正的住处吧?我猜测,房间应该是叫道格拉斯的孩子的住处。
“琳琅带我去过那个房间,桌子上除了一些医学书籍外,就是墨水笔筒和油灯了。但奇怪的是,墨水和笔筒放在左手边,而右手边则是油灯。云医生,你应该不是左撇子吧?把经常用的笔放在左手,你就不觉得很别扭吗?”
维娜云一皱眉,“可你怎麽知道道格拉斯就是左撇子?”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手表戴在右手手腕。云医生,你真以为我没见过戴手表的人吗?一般用右手的人是不会将手表戴在右手的,那样经常用手会非常咯得慌,所以都会戴在不常用的左手。然而道格拉斯却将手表戴在右手,这还不能说明他是左撇子吗?房间里还有诸如玻璃球之类的儿童用品,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只因为这个你就怀疑那个屋子不是我的?”
“还有,当克拉克的人去搜查村子抓捕琳琅时,你大可从外面锁上房门。但你却把琳琅一个人留在没有上锁的屋子,这是为什麽?我想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房间的钥匙,生怕你离开後琳琅自己出去,有人看见的话就彻底把你暴露了!後来,琳琅带着我们再次来到房间,她可是推门就进。你为什麽不锁门?这更说明你绝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呵呵,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没有拿出我是凶手的证据啊。”维娜云似乎胸有成竹。
“别着急,我是从断肢截面处发现了足以指向你的线索的。首先,虽然断面肌肉被切割得很凌乱,但上面的每一处刀口都是笔直的,而且刀刃入肉并不深,说明凶手用的刀既锋利又短小。其次相比于肌肉切割得凌乱,骨头却是一斩而下,说明凶手在割断肌肉之後,才用更有斩力的工具切断肢体,所以只有麻老八的铡刀有这个能力。
“当然,你可以质疑我为什麽不能是麻老八干的?麻老八当然不可能,他一个屠户,哪会用那麽精细短小的刀刃?这种刀刃我能想到的只有洋人医生用的手术刀。”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吗?”维娜云冷冷地看着尹川,“尹先生你可能忘了,我只是个妇科大夫,学的不是外科。”
“怎麽?你给琳琅处理外伤的时候,可说过外伤处理是做医生的基础技能,学的哪科都要会。当然,外伤处理并不等同于外科手术,但以你的学医资质,既然处理外伤不在话下,那会些外科手术的技能并不是什麽难事吧?”
维娜云又哼了一声,却没有直接反驳尹川。
“你还是没拿出证据……”
“还记得昨天下雨时,放在那个房间里的两条断肢被盗一事吧?很明显,那就是凶手所为。凶手为什麽要偷走一腿一臂?只有一种可能,那上面有直接指向他的线索。我猜测,应该是和那个房间真正的主人有关吧?另外,断肢被偷时外面正在下雨,然而那个房间里却没有一个脚印,这是为什麽?说明他怕脚印会被人比对,谁又怕人比对脚印呢?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
“至于最直接的证据,”尹川停顿了一下,缓缓低下头,“想必就在你的行李箱里!”
这话一出口,维娜云脸色骤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