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是听过夫子一步登天的故事的,她明知故问:“後来呢”
荀岸生转过头,又看向那座巍峨的藏锋山。皑皑雪山被阳光映照出柔软的金色,每一粒尘埃都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他不知道长夏是否在听丶在看。
但那不重要。
如同他那麽多年教导的学生。
他是想说给她听,但她不听也没关系。
他沉吟片刻,摸胡子装模作样,却见山上剑气忽然清空一瞬。
“後来啊,”夫子忽然没了讲故事的兴致。于是他躺在仙鹤背上,四仰八叉,面朝青天。
他朗声笑道:“我见青天多粗鄙,料青天见我……应如是。”
阿葵睁大眼睛,用手捂住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她看见夫子朝天上比了个中指。
荀岸生人生的前九百九十岁,看山是山,看天是天,他人生的九百九十岁到一千岁,看山还是山,看天还是天。
而在他一千岁这天,他如同往日一般看书丶扫地丶教学生。
知道寿元将近,他见的这天地,依然就是这天地,而後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看看上面的风景,便如此简单上去了。
他爱格物,爱致知,旁人得他三言两语便奉为圭臬,他却看这苍茫天地,格不出什麽东西——理应如此。
这世上原就没有什麽道理,那就是人骗人的虚假教条。
所以荀岸生一步登天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指着天地大声骂:“贼老天,祸害我一千年我就知道我的道理一千年前就是对的!”
至于一千年前他还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什麽道理都不讲——这又有什麽关系。
他被广为人知的时候就已经是看起来很可靠的老人家形象了,以至于走在一起,所有人在看到别惊春和左衾这两个少年脸後,对他便会産生莫名的依赖与信任。就连那些同样任性的行为也会被理解为达者的狡黠与慈爱。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後来他掌麓湖,世人称他有教无类,师者风范,他哂然一笑。
人与人,哪有什麽类不类,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嘛。
荀岸生看苍天长碧,绿水长流,青山如许,他现在转过头来回答阿葵的疑惑:“小葵花啊,你什麽时候看那山倾水覆,你便出师了。”
阿葵道:“那得沧海桑田。”
荀岸生一笑,解下腰间酒壶,他不饮酒,别惊春不喝茶,因此这壶分阴阳两侧。
他灌了自己一大口,才发现自己喝的是别惊春那边的烈酒。
但那又有什麽关系。
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儿眼神迷离,他伸出手,画了一个圈儿,于是在他眼中,青山倾倒,绿水倒流。
这是他眼中的山倾水覆,斗转星移,和这世道又有什麽关系。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笑着看向阿葵,这是长夏机选巧合送给她的学生,也应当是他在苍玄最後一个学生。
“小葵花啊,你要先看你自己。”
——
长夏靠在梧桐树上,半阖着眼。
沈思言揣了杯热水在手里,慢慢踱过来。
“你在看什麽”
天上两轮天道正在你死我活。老天道更厉害,却被禅师丶别惊春和裴渺一分别削弱了好几轮,竟和灵瑶这半路出家的一时分不出胜负。
现在没人敢在长夏目前晃悠,但他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便硬着头皮上来搭话。
长夏眼皮都没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