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工?”“管道工?”“工厂里操作机器的?”有人小声猜测。
“还有那个标记!”秦川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对小区住户的家庭成员情况如此熟悉,甚至能自由出入楼道进行标记,什麽职业最能满足这些条件?”
“煤气味!”秦川手指在“煤气”两个字上,“他有没有可能就是换煤气罐的!”
换煤气罐的工人,那雪白的棉质手套常年搬运丶拧动煤气罐,少不了沾染机油丶铁锈,尤其是煤气罐中添加的乙硫醇,那是为了防止煤气泄漏特意添加的刺激性气体,那种难闻的气味常年浸染手套纤维中,很难洗掉。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被点燃了!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分析,将看似散乱的线索:气味丶标记丶踩点能力,串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排查!立刻!”秦川的声音斩钉截铁,“下一阶段,其他方向的摸排不能停,防止遗漏。但集中主要精力,全力以赴摸排这四个小区以及周边区域所有的煤气站送气工人!一个都不要放过,全部过筛子!重点查案发时间段的行踪,查是否有前科,查社会关系,尤其是是否能接触到女性同夥,或者是否有性格孤僻丶行为异常的男性搭档!”
4丶僵局与赌局
日子在焦灼的排查和等待中一天天流逝。刑警支队会议室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冰冷而精确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专案组每个人的心上。“12。4专案组成立第40天”的提示牌,无声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和压力的累积。
烟灰缸早已被塞满,像一座小山。浓酽的提神茶泡了一遍又一遍,早已淡而无味。办公室里弥漫着烟草丶汗水和焦虑混合的复杂气味。这段时间,专案组全体成员几乎熬通了每一个夜晚,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脸色憔悴。
最终的排查结果被摞成半人高的两堆档案。王洋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xue,声音沙哑地向秦川汇报:“左边这些,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或者有铁证能完全排除嫌疑。右边这些……”他叹了口气,“反复问询了好几轮,还是找不出明显的破绽和漏洞,问话记录和外围调查都看起来……很正常。而且,连续大规模排查同一群体,已经引起一些群衆的不满和抵触情绪了。”
又经过了几轮更精细却依旧徒劳的筛选……
专案组成立第63天。所有的线索,无论是煤气工丶社会关系丶还是神秘符号,都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墙,走进了死胡同。那个幽灵般的罪犯,在第四次作案後,也仿佛彻底人间蒸发,再无动静。巨大的挫败感笼罩着整个小组。
秦川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默默地抽着烟,眼神望向窗外被严寒笼罩的刑警队大院,目光却没有焦点。
王洋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朝楼下努了努嘴,低声道:“又来了。”
楼下院子里,公告栏旁边,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瘦弱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是欧阳澜澜。雪花无声地飘落,沾在她的头发和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她身後公告栏的玻璃窗里,正好贴着秦川获得“优秀人民警察”表彰的照片和简介。
自从出院後,欧阳澜澜就搬回了父母家休养,但几乎每天都会来市局询问案情进展。起初,秦川还会亲自见她,耐心地介绍情况,尽管进展甚微,却仍给予她信心。但随着案件陷入僵局,秦川越来越感到无颜以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她,或者说,他是害怕看到那双从充满希望逐渐变为绝望的眼睛。
而看似柔弱的欧阳澜澜,骨子里却有种异乎寻常的执拗和倔强。她不再主动询问,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在刑警队。有时,她只是默默地站在大院门口,不声不响,看着刑侦支队的人员和车辆进进出出,像一个无声的丶带着控诉意味的标杆;有时,她会坐在一楼接待厅那张掉漆的丶用铁丝缠着腿的长木椅最西头,像一截失去生机的枯木,面无表情,一坐就是半天。
有一次,秦川通宵分析案情,天亮时顶着通红的眼睛出来,正好看见她坐在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小口地啃着一个早已冷透干硬的烧饼,脚边的塑料袋里,露出半盒“安定片”的药盒。
“这药伤胃,不能空肚子吃。”秦川把刚从食堂打来的热粥递给她。
她甚至没有擡眼,声音轻得像羽毛:“比睡不着强。”
旁边的暖气管道接口处有些漏水,在她脚边积成了一小片浑浊的冰洼,冰面倒映着墙上悬挂的一面锦旗——“捍卫人民不辱使命”八个金色大字,其中“使命”二字已经掉了大半,显得格外刺眼。
秦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着头,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那里。
此刻,再次看到雪中那道孤寂而固执的身影,那身影里透出的无助却又坚定的等待,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秦川的神经。他内心的焦躁丶愧疚和巨大的压力瞬间达到了顶点。他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窗台的积雪里,猛地转身,闷着头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一进门,正看见一个年轻的辅警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一张摇晃的桌子垫平,而他用来垫桌脚的,赫然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秦川一眼就认出,那是“12。4系列案”的卷宗袋!案件的停滞让部分人员被临时抽调到其他任务,一些物资管理也出现了松懈。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秦川的头顶!他冲过去,对着那名辅警厉声吼道:“这是让你用来垫桌子的吗?!这他妈是案子!不想干就立刻滚蛋!”声音之大,震得整个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辅警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把档案袋抽出来,抱在怀里,不知所措。王洋赶紧过来,冲辅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开。衆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秦川胸口剧烈起伏着,继续往里走,脚下又被墙角的垃圾桶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有人下意识地想笑,又立刻死死忍住。这一个小小的趔趄,却像点燃了最後一根引线!秦川猛地擡起脚,泄愤似的,一脚将那个垃圾桶踹翻在地!
“哗啦——”里面的废纸丶烟头丶泡面桶撒了一地。最上面,飘落出一张照片,是欧阳澜澜案发前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她,站在阳光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缎子般柔顺,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仿佛正在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秦川。
秦川看着照片愣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和颓丧。他猛地弯腰,捡起那张照片,又迅速从地上抱起那摞厚厚的卷宗,转身就冲下楼去。
他几乎是冲到了欧阳澜澜面前,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一楼相对暖和的大厅里。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休息,天天老往这儿跑啥?!”他的语气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冲。
欧阳澜澜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擡起头,看着他,声音很小,却像针一样扎人:“我在家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晚上。一想到坏人还没被抓到,他可能还在外面,我就睡不着。我想看着你们,我想看你亲手抓住他。”她的目光里,恐惧和期盼交织。
秦川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长椅:“你先坐下。”
欧阳澜澜没动,只是仰头看着他,小声地丶试探地问:“是,是不是抓不着了?”
“具体的案情进展,我们有纪律,不能和你细说。”秦川觉得嗓子发干发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坐下,我给你看点东西。”
他打开那个厚厚的档案袋,抽出前三起案件的现场照片和报告,当然隐去了血腥和过于暴露的部分:“你看,之前的三起案子,罪犯在作案後,都剪下了受害者的一缕头发,并且带走了。我们分析,这是一种他必须完成的‘仪式’,满足他某种变态的心理需求。你的案子,我们推断,他本来也打算剪你的头发,但因为房东夫妇突然到来,打断了他,他没能完成这一步就匆忙逃走了。”
欧阳澜澜是聪明的,她立刻听懂了秦川的暗示,眼睛骤然睁大,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向後缩,後背撞到了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你的意思是。他,他还会来找我?来找我完成那个‘仪式’?”
“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性。”秦川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语气严肃而认真,“很多连环罪犯都有这种偏执的强迫心理,对于未完成的‘仪式’,他们会觉得不完美,耿耿于怀,甚至可能冒着风险再次行动。”
欧阳澜澜所说的“家”,就是电机厂的那间出租屋。案发後,那里一直作为犯罪现场被封锁着,她则搬回了父母家。
“也许会。”秦川抹了一把脸,疲惫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只是一个基于犯罪心理学的推测。但是欧阳小姐,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次?”
寒风从大厅敞开的门缝里呼啸着灌入,卷进一片片冰冷的雪花,落在两人的头发和肩头。
欧阳澜澜迎着风雪,看向秦川,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你们,你们会保护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