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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紧随秦恭身後,从巍峨的宫门出来,两人翻身上马,径直返回官衙,
秦恭踏入值房,掀袍在书案後坐下,他没有立刻处理堆积的公务,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叩。
咚,咚,咚,
三声,沉缓而有力,泄露了主人此刻不佳的心绪。
腰间悬着的玉佩,因他俯身撑案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秦恭的手摸了摸上好的玉。
秦恭依旧记得看到她的第一眼,那时他在山间大石後藏匿养伤已有三日,周遭死寂一片,唯一的“生机”便是一个上山的姑娘带来的,他背靠大石,能清晰听到她轻盈的脚步声,温软的说话声,时而开怀的轻笑,时而委屈的啜泣,她似乎格外喜欢数钱,有一次,竟直接坐到了他藏身的大石上。
他一身黑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温棠趴在石头上掉眼泪,浑然不觉,秦恭因伤口剧痛,手背青筋暴起,忽觉头顶上凉凉的,擡眼看去,一张哭得乱七八糟,绯红的小脸映入眼帘,一滴温热的,咸涩的泪珠,正正砸在他脸上。
他眨了眨眼。
次日,他现身了,迎接他的,是兜头一砸。
後来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眼神冷冽地看她。
本以为是个胆小如鼠的,吓过一回便不敢再来,没成想,她竟揣着个馒头,试探着,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他看她一眼,她便停下,他不看她,她便得寸进尺。
最後,她竟把手伸到他面前,兀自嘀咕,“饿成这样,怎麽还能长这麽高?”
再後来,他在山洞中留下了玉佩和一张写着我先离开了的字条,便匆匆而去,那时情势紧迫,容不得多言,留下玉佩,权当还她赠食之恩。
他从未想过会再相遇。
重逢却是在京城,回到京城的她,与山野间判若两人,变得温婉娴静,举止得体。
那时的他,亦非山中狼狈模样,京城初遇时一身月白,衬得他面如冠玉,周身凛冽之气被那温润的颜色淡化了几分。
他们再一次见面。
秦恭素来不信神佛缘法之说,却在京城的繁华里再次见到她时,愣了愣,他对女子容貌美丑素来没有波澜,国公夫人为他定下素有清冷貌美之名的温知意时,他亦无甚感觉,不过一副皮囊而已。
但是温棠,
他生平头一次觉得一个女人竟然能够生的如此貌美,举手投足都勾着人。
吱呀,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秦恭抚摸着玉佩的手稍顿,这个时辰,能不通报便直接推门而入的,唯有一人。
“夫君。”
温棠柔婉的嗓音如春风拂过,她推门进来,门外明亮的天光涌入,仿佛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她肌肤胜雪,眉眼含笑,款款向他走来。
身後没有跟着丫鬟婆子,想是都候在了外面,她亲手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近前,轻轻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怎麽自己提进来了?”秦恭的脸色还板着,说话的声音却是和缓的,但他本嗓音质偏冷硬,旁人听来变化不大,唯有温棠,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夫君今日说话,怎麽闷闷的?”她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带来一阵清甜的暖香,目光关切地在他脸上逡巡,“是公务劳神累着了?还是有人给夫君气受了?”她心里更倾向前者,但後者也并非绝无可能。
有的时候底下的人办事难免会出现差错,这个时候作为上峰的秦恭难免也会觉得头疼。
秦恭虽然整日忙的团团转,看似精力无限,但他也是人,身子又不是铁打的,睡不好时眼下会有青影,生闷气时会对着墙壁沉默,心中不快时,说话的声音便会像现在这样,闷闷的。
秦恭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眉头还紧锁着,温棠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指尖温柔地揉开那褶皱。
“跟小老头似的……”她轻声嗔道,指尖又顺势滑过他的脸颊。
秦恭皱着的眉毛一下子就松开了,显然很不赞同这句话。
“我可是要与夫君白头偕老的,那时可不就是老翁老妪了。”温棠轻笑,纤细的手指寻到他的大掌,灵巧地钻进他指缝间,与他十指紧扣,
她仰起脸,眸光清澈,目光里此刻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秦恭抿了抿唇,反手将那柔软的小手紧紧包裹住。
温棠的另一只手顺势滑下,摸到他腰间那块熟悉的玉佩,有一种摸到了定情信物的感觉,她擡头,秦恭正低着头看她,他的鼻梁很高,眼窝显得格外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