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认识的燕封吗?当年初入城中被几百个官兵误认为反贼围攻,也不曾说过一个求字,这样一个矜高自傲的人,如今跪在他面前求他,这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违和,甚至让叶芍云不敢听他说下去。
“有什么事先起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何止于此?”
燕封未动,像是被钉在地上,“此事只有你能帮我。”
“只有我?”叶芍云眉头紧锁,“你先说来听听。”
“求你帮我照顾我的妻儿。陛下命我前往边疆战敌,京中无人照料,我怕……”
果然如此,叶芍云心中隐约猜到,随即说道:“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上过不少战场,有什么可怕的?”
燕封道:“这次不一样,你知道我的意思,父亲的心思我干预不了,陛下的我更无法左右,我此去不知要多久,行途未知,我与戚儿是在城中相识,算与她一同长大,她是个好女子,陛下在此时将她嫁于我,其中用意我明白,我做不了自己的主,你是我在这京城中最信任的人,就看在我们相识的份上,帮我照看她一下,别让他们受欺负。”
叶芍云垂眸看着,瞥见燕封眼中闪烁的几点泪光,叹出一口气,“你的妻儿你自己照顾,我帮不了你。”
燕封呼吸声一顿,抬眼看他,虽然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还是难言失落,“我们相识这么多年,虽说从前我看你不惯,给你找过一些麻烦,但只要你答应我,保住他们的命,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
“燕封,这不像你。”叶芍云轻飘飘的扔下几个字,向后退了半步,不想接受这个跪拜。
燕封的眼中已经见了几分绝望,“这京城中人人都忌惮我的父亲和我,偏这时陛下让我领兵出征,国师大人,我没有办法了,我走投无路,只有你能帮我,陛下听你的话,只要你求情,一定可以帮我,我求你帮我。”
叶芍云明白他的处境,但他求错人了,随即俯身托起燕封的手臂,示意他起身,“你的大礼我受不起。”
“我没法帮你照顾她们,但是你可以,既然成婚了,就好好留在京中生活,不要再想回封地了。”
此言一出,燕封疑惑拧眉,“什么?”
“若是此生能永远留在京中,我自然愿意,自从我选择跟随陛下开始,我的心便永远在了京中。”
“那就留下,其他的交给我,我会替你去。”
“你?”片刻后,燕封摇头,“陛下不会同意的。”
叶芍云转身:“他是他,我是我,这深宫太闷了,我待不惯。”
燕封对这位陛下还算了解,知道眼前这个人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可是陛下明日便会下令……”
叶芍云打住他,“别想太多了,回去安心陪你的夫人吧,此事不需要你的操心,我有我的办法。”
燕封半信半疑,在叶芍云的承诺中带着上官戚离开。
“你比我更卑劣”
叶芍云先回到荣华宫,这是他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祁楚说过今晚不会回来,叶芍云也没打算见他,径直走向书案,铺开一张素白坚韧的宣纸,他研墨的动作稳定而迅速,墨色浓黑如夜。
放下笔,他将信纸对折,并未封口,就那么放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用一方镇纸压住一角。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向内室。收拾行囊的动作快而利落,几件便于行动的素色常服,一些应急的金疮药散,仅此而已。祁楚将他国师府的旧物悉数挪来,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温柔的讽刺,一些身外之物,妄想困住他?
除了这些,只多拿了一样,一只精雕的桃木簪子,簪子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头,压在那些行李下,费劲翻出来,握在手里摸了摸。
簪身线条并不十分流畅,雕刻的云纹也略显稚拙,显然是初学者的手笔。但经年累月的摩挲,早已将那些毛刺磨平,木色温润,触手光滑。
叶芍云将簪子握在掌心,指腹轻轻拂过那熟悉的纹路。冰凉的木簪似乎还残留着旧日的温度。
那簪子是很早之前祁楚为他雕刻的,原本并不算精致,盘得多了,上面的毛刺都被磨得干净,如今触手光滑细腻,泛着岁月沉淀的光泽。
叶芍云是个恋旧的人,对人对物都是。只是人和物不同,物可以永远保持如初,人的变数太多,他没有把握拿住祁楚,那他会趁早放弃,在还没有陷得太深的时候。
这些天淡淡的相处,让叶芍云想明白的很多,也有足够的时间准备离开。
祁楚学会了顺应时局,偶尔会照例去几个嫔妃宫里,至于有没有做什么,他不问,祁楚不说,彼此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这恰恰证明了,他最初的放手是对的。
在祁楚的世界里,会有太多比“叶芍云”更重要、更值得妥协的东西。他不想去争,也争不过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帝王的责任。
既然拿不住,那便趁早放手。在沉溺更深之前,斩断这无望的纠缠。
他将桃木簪仔细地贴身收好,这大概是他唯一带走的、属于祁楚的东西,也是唯一可以握住的念想。
背上轻便的行囊,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华丽却冰冷的荣华宫,眼神平静无波,再无留恋。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叶芍云凭借着对皇宫守卫轮换规律的了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避开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宫墙下一处废弃的角门附近。
不远处高楼之上,一道白色身影屹立在夜风中,接应他的人到了,叶芍云循着那方向靠近,很快就看到两个矫健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根阴影,是蛰伏的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