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时候,他仍然寡言少语,只有从一剑斩断车辕时的狠劲中,才能窥得他的孤注一掷。
权势、地位、官职、前程、筹谋、隐忍……前半生汲汲而营的东西,在听闻虞惊霜要前往大梁为质的那一瞬间,他统统都不要了。
即使被丢在身后的是他筹谋已久的青云路、是他的孽海深仇甚至是他的性命,兰乘渊宁可全部舍弃,也不愿意看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他强撑着冷静,在来时路上便已想好,即使自己会死于那些随行将士的刀戈中,他也定要为虞惊霜杀出一条生路,带她离开。
只是那时候,虞惊霜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冷静下隐忍着的癫狂,只能叹气,然后拒绝。
她不愿意走。
难以用言语诉说,当兰乘渊看到她摇头时,他眼神中迸发出的绝望。
这时,在外监视巡逻的军士们终于发现了雨夜中的不对劲,嘈杂声顿起。
他们也怕虞惊霜逃跑,吵嚷声、刀戈碰撞的铿锵声、怒喝声渐渐逼近——可虞惊霜不愿随他离开。
兰乘渊无力地跪在地上,佩剑被他丢在一边,他绝望地死死抓住车辕,泪和血混着雨水从脸上流下,雷声中他的声音嘶哑,哭着哀求她,与自己一同离开。
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他不再管那些难言的心思、不再管从前的担忧和愁思,他流泪,拼命地向虞惊霜解释——
说他的过去、说他的嫉妒、说他弱小时的懦弱和难堪。
说他的不告而别是为了向那杀了他父母,又玩弄侮辱他的权贵复仇。
说他还有族人存活于世上,他不能置之不理。
说他不愿也不敢将她牵扯进他背负的孽海深仇中……
他有太多难言之情、太多沉重的心思。
他慌乱、惶恐、害怕,所以只能在难以选择的一瞬间逃避,这一逃,就生生与她错过。
那时候他的眼神中,就如眼前小狗一样,盈满了期待和恳求——
像一只被抛弃的、湿漉漉的幼崽,讨好地望着虞惊霜,就像望着他难逃的宿命。
此时看着露出相同神色的小狗,虞惊霜难免愣怔了一下,遥远的记忆自脑海中一闪而逝。
动作微微一顿,虞惊霜轻微地摇了摇头,将那一角接过,却只给他掖紧,将小狗乱糟糟冒出一撮的头发塞进了毛毡中,嘱咐:
“盖好,着凉了很麻烦。”
她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来,可小狗却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他有些无措,静静地望着虞惊霜的侧脸,此时她已经转过了脸去看天上的月亮,和寥寥无几的星辰,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小狗不懂她为何低落,他只是本能地凑近虞惊霜,笨拙地思索着,然后大着胆子伸手,半抱住了虞惊霜。
他曾在村庄外游荡觅食时,见过那些人就是这样安慰伤心的人。
被拥抱的人会慢慢地落泪,轻轻的抽噎,但无论如何,最后他们的脸上的伤感都会褪去,化为浅淡的笑意。
他也想让虞惊霜欢喜起来。
虞惊霜垂眸看他,并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她想,小狗或许并不懂这个动作的意义。
但于她而言,一个混杂了毛毡的温暖、干草的清香、淡淡皂角的拥抱,在这时候也并不算太差。
她回抱了他,像平日里抱着一件毛绒绒的大氅般,心中平静,未起波澜。
两人静静地坐在树上,看着那一轮圆月的明辉渐渐由流银直至泛白。
夜色渐深,山风渐劲。
片片雪粒被风扬起时,虞惊霜道:“我们回去吧,起风了。”
她率先跳下了树,等站稳身形后,虞惊霜仰头看着树上扶着树干、忐忑犹豫的小狗,她张开双臂,淡淡道:
“跳下来,我接住你,或者你一直留在上面,明天我带人来收尸。”
小狗听不懂她说的话,却在她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种坚决,猜出了虞惊霜的意思。
他急得皱眉又揉脸,可怜兮兮地看向虞惊霜。
她不为所动,冷酷极了,用坚定的眼神拒绝了小狗的祈求,假装收回手要走。
小狗咬牙,眼一闭,就往下跳,像好大一捧花,轻飘飘地落下来——
虞惊霜就像她说得那样,毫不费力地接住了他。
她扶着小狗的手,帮他稳住身形后,就准备离开。然而,当无意中抚过小狗的手掌时,异样的触感让虞惊霜愣了下。
她回头,拉起小狗的手掌,在他懵懂迷茫的眼神中,借着月色与雪色仔细去看:
他的十指侧,竟然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这分明是常年执剑练武之人才会有的特征。
【作者有话说】
嗯……就叫小狗。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小狗,喜欢狗塑,而且觉得“小狗”这两个字眼从唇齿间迸发出来的那一刻,音节特别美妙。我从来都不觉得这两个字是骂人或者侮辱人的话。
一开始也给他取了另外的名字,但总觉得差点什么,不太符合文中的发展,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就叫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