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隐隐约约传来丝竹管弦的声音,虞惊霜好奇地打开窗子去听,白芨看见她的动作便主动解释道:“是白家的人在宴请宾客,特意从外面请来的戏班子。”
虞惊霜问:“你家不是没落了吗,怎么还能有这样大的席面?”
白芨没精打采,萎靡答道:“……本来是没落了不假,但从一年前开始,他们便主动与旁人走动起来,常在府内设宴款待宾客。族中子弟也都放下架子,纷纷与外界示好。”
白芨没说出口的是,正因如此,白府内才放松了对他的看管。否则,就凭他每个月糊弄着“透露”出的那点儿消息,怎么可能让白家满足?
小杏接话道:“那如此看来,白家也并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山穷水尽啊……”
潜鱼本来正坐在一旁,低头默默专心为虞惊霜削果皮,银亮的刀锋在指间纷飞,看不出半点儿曾收割人头的模样。
闻言,他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若有所思:“上次我接了虹阁的任务护送几人前往京郊,在路上时留意到,他们的马车车辕是上好的沉木,内部更是镶金挂玉。而乘车的人……身形似乎与方才在白府外见到的那人有些相似。”
虞惊霜诧异:“你确定?”
潜鱼眼力很好,他说相似,那八九不离十就是了。
“真是奇怪……”小杏困惑地开口:“小白,你家中分明仍有家底,为何却要做出气数已尽的样子,还把你送过来以色事人?”
白芨也是一头雾水,只是迷茫道:“……我也不清楚。”
他咬牙,略有些愤恨:“我是在外面长到十四岁才被寻回来的,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府里多待,是那两个贱人硬将我扣下,用小妹威胁我,要我为他们做事。所以,府中到底状况如何……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太深入。”
此时,或许是进了白府内,一直苦苦隐瞒的真相都被揭露,白芨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像以前那样故意装成可怜的样子,反倒是露出了他的真实脾气,说这话时,他咬牙切齿,透露出一股痞气来。
这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虞惊霜听在耳中,微微一笑,懒洋洋地开口打断:“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与白芨讨个公道,带回他小妹,能有歌舞听t当然最好了,干嘛注意他们的钱从哪儿来,说不准白家在扮猪吃老虎呢。”
她伸了伸懒腰,合上了窗子,转头对白芨道:“说说你的事吧,怎么会被人拿捏住把柄的?”
白芨刚刚下意识地露出委屈的表情,就被她毫不留情的一句话堵了回来:“要说就说,别演了,我知道你算不上是个软性子。”
白芨脸色一僵,随即泄了口气,身子骨如同没了倚仗般,软绵绵斜靠在椅背上没个正形儿。
他声音闷闷的:“我娘曾是白老爷养在府外的外室。”
“她原本是个周游四海的采诗官,途径大梁时被白老爷花言巧语骗了身心,就留在京畿,放弃了采诗官的营生,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她被骗了。白老爷早有家室,又很快移情别恋,便抛弃了我娘。”
白芨咬咬牙,眉目中透露出一股恨意来:“我娘性格懦弱,胆子又小,被白夫人找上门来闹了一场后,很快便生了病,郁郁而终,只剩下我和小妹两个人相依为命。”
虞惊霜皱眉:“只有你们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白芨点点头:“是。”
他冷笑:“白老爷潇洒倜傥,惹了不少桃花债,府中正经纳了的姨娘诞下的儿女都数不胜数,更有一个优秀的嫡长子,又怎么会冒着惹恼夫人的风险,认下我们兄妹二人呢?”
他说着,潜鱼在一旁淡淡为虞惊霜补充道:“他母亲故去的那一年,恰好白夫人的儿子生了病。她认为是白芨和其妹克的,故而坚决不让他们二人进门。所以,他就在市井中长大,一个人抚养着小妹。”
白芨瞥了一眼向来只在角落沉默不语的男人,皮笑肉不笑道:
“没看出来,平时你闷得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实际上,早在背地里把我们所有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吧?怎么样,是觉得我没你想的那么有威胁,所以一直放任不管吗?”
他这么阴阳怪气的呛声实属少见,但反常的是,潜鱼也并没有反驳,只是从鼻尖微微冷哼了一声,就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将梨子切成小块儿,递到虞惊霜手边。
见他不搭话,白芨也觉得没趣,不耐烦地狠狠啧了一声。
他早说了,他最烦与这种人打交道了——心里真堵得慌。
虞惊霜没管这两人只之间的暗流涌动,顺手塞了一块儿梨子在嘴里,含糊不清道:“然后呢?继续说啊,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帮你?”
白芨下意识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又立刻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在虞惊霜的小院子里,他也不用再硬装可怜了。
只是……到底扮了那么久的柔弱无辜小白花,乍一下,他还不能从那种角色里挣脱出来——
稍微有点儿尴尬,白芨讪讪一笑,继续道:“我娘死后,我独自一人抚养小妹,因为没读过书,也没学过什么技艺,只能给人跑跑腿,也就是他们常说的混迹市井。”
“除了杀人放火,什么下九流的活儿我都干。可是,我一个男人,当然可以当一辈子小混混,我小妹是个好姑娘,怎么能一直这样呢。”
他垂下了头,语气有些愤然:“那个老匹夫当年抛弃了我娘,一走了之,连小妹的身籍户帖都未上。今后她想嫁娶、或是做些营生都没法子,甚至……就连离开京畿都不成!”
说着,白芨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
那时候,小妹已经慢慢长大,却始终没有正式户帖,他心里着急,却又没办法。
所以当白夫人找上门来时,白芨虽然厌恶她,可为了将来小妹的生计,他便听信了白夫人的话,配合着白家,去逢迎讨好虞惊霜。
只是,他和白府的人都没想到,虞惊霜虽然收留了他,却毫无旖旎的念头,叫他空有心思和功夫,却无处施展,只能将就着住在小院儿里,当了快三年的厨子。
而白夫人当初承诺他,会好好照看小妹的诺言也没有兑现。
一开始,他找到机会还能见上小妹一面,可随着他递出的消息越来越无足轻重,爬床吹枕头风的计划也总半路夭折,白府的人也愈发对他没了耐心。
后来,他们索性直接将小妹扣在府内,以此做要挟,催白芨尽快勾引虞惊霜,最好能发生些实质性的事……否则,便不许他再见小妹。
而此前白家承诺为小妹上身籍、择良婿的诺言,也就此耽搁了下来……
说到这儿时,白芨已然是眉眼带火、怒气十足。
他越说越生气,后悔、愧疚和怨恨的情绪在心底翻腾,直叫他憋屈——突然,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怒喝:“娘的!这几个老匹夫欺我太甚,老子忍不下和他们虚与委蛇了!”
翻脸后,白芨从前那种好欺负的气息消失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