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话说得可笑,但确实是裴欲雪的心中所想、肺腑之言。
她内心不愿与虞惊霜过招——剑只能对着仇敌奸邪,哪有对着友人的意思?
况且,知道虞惊霜想找的那人就是明胥后,裴欲雪心中就莫名混杂着一股奇怪的情绪,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将其理解成羞愤和难堪。
她想劝虞惊霜回去:“明胥他根本……”
他根本不会和你离开的,早在虞惊霜来南地之前,就已经有非留不可的理由,死死牵绊住了他的脚步……
两个月前京畿局势初变,消息不是没有传到南地来,那个时候他就要回去,可也是她裴欲雪,利用明胥摇摆懦弱、冲动幼稚的性子,以师姐的名义、以剑派掌门的名义、以道义的枷锁,再一次将人困在了南地。
冥冥之中,在裴欲雪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她就已经干涉、毁掉了虞惊霜两次希望。
这些话,裴欲雪不敢说、也不能说出口,她甚至想阻挠虞惊霜上山见明胥……哪怕做她自己和虞惊霜一并回京,也总好过三人一见面、顿时撕开最后一层“虚伪的温情。”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想到虞惊霜说与她的那些京畿权斗,想起其说“如今唯一破局的法子,就是明胥本人亲自回京”……
她一个剑客女子除却一身功夫,哪怕跟着去了,恐怕也是也无济于事,又哪来的脸面毛遂自荐?
思及此,她更加开不了口,只能默默低下了头。
任由裴欲雪心中如何暗自神伤,然而她面上却始终岿然不动、一片冷静。落在虞惊霜眼中,便是裴欲雪铁了心也要阻拦她与明胥见面。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不免有些泄气——本来以为经过这几日相处,二人虽说不上成了至交好友,但多少也算互相熟识。
可没想到,到头来横眉冷对,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
虞惊霜冷笑,不由得灰心丧气。
她想到京畿之中,明衡仍在苦苦斡旋,性命犹如悬丝利刃,随时有丢脑袋的风险。
又回忆起当初皇后娘娘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用含了血泪的口吻嘱托她一定保下明衡性命……沉重的责任压在心头,她始终还是不能放下,于是别过了脸,不愿再看裴欲雪,两人就这样双双对立着,谁也不先讲话。
寒风呼啸,霜雪凛冽,因日夜兼程而皲裂渗出的血迹,也慢慢干涸,粘着在皮肤上,略显刺痛,虞惊霜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盯着手上的血迹微微出神。
良久,她抬头看向裴欲雪,自嘲般笑了一下,道:“是,我确实打不过你,也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剑派的规矩上山去找明胥。”
裴欲雪抬眼看去,只见虞惊霜转身,自随身行囊中摸出了纸笔,天寒地冻,笔墨都硬干了,她便将毛笔尖儿含在口中微微一抿,待湿润些后提笔就写。
裴欲雪不由得走近了些,想要帮她将吹得哗啦啦响的纸页按住,然而才伸手,虞惊霜就将笔一甩、纸一折,她什么都没看清。
虞惊霜将信递向她,淡淡道:“既然你要拦,那我就不上去了。但看在过去几日的交情上,请你这将这封信给明胥。”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离开,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归要再试一次,否则,我没办法向九泉之下的恩人交代。”
见裴欲雪接过信默许,她又将指上一枚碧玉戒指褪下,递给对面的人:“我知道你们剑派有种信鸽,能够于万丈高山之上,只用一刻钟便飞至山脚。明胥若不愿意回来,你就派信鸽将这只碧玉戒指送回到我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到那时,我一定扭头就离开,绝不掺和进你二人的情感纠葛中。”
裴欲雪紧紧捏着那张纸,缓缓张口:“你就不怕我偷看……或者索性直接藏起来,根本不让他知道你来过的消息吗?”
虞惊霜笑了下,反问:“你是那样的人吗?”
不等裴欲雪回答,她就又耸耸肩,自言自语答道:“那也不重要了,你想把他当宝贝死死捂在手中,那就随便你,我只要一个过程。”
听她这么说,裴欲雪脸色微微一变,一把抓过那只碧玉戒指,她狠狠道:“好,就凭你这句话,我也会将信完完整整交到明胥手里!”
裴欲雪转身就走,虞惊霜站立在岩石上,望着那策马远去的背影渐渐与雪山白雾交融,模糊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此刻她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胸口一阵憋闷。
盘腿坐下,虞惊霜一直等着,等到天色渐深,启明星升,辽阔寂静的雪原上只有呼啸的风声与熠熠星辰在陪伴她。
其实,不论是在上燕或者如今的大梁,与她称得上相交相熟的友人并不算少,有可以一同逍遥快活的友人、一同打马围猎、饮酒踏春的友人、一同殚精竭虑、并肩作战的友人……
然而,许是望着裴欲雪总像望着另一面的自己,短短数日,虞惊霜却已经觉得与其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般,自有一股亲切熟悉之感。
在裴欲雪身份说穿的前一刻,她其实正想邀裴欲雪随她同行,只是担忧京畿凶险万分,她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敢再牵别人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