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了煜尧吗?怎么救的,也与他贴了额头?
衣袍上有别的男人的气味,不近,也不会远,他们为何离那么近?
她不让他上山。
也不说话,她看不见他
“手怎么这么凉?”
神羲半垂的眼睫轻轻眨动,视线在长昀勾着自己掌心的指节上顿了顿,修长瘦削的形状,透着冷淡的白,像落在雪里的薄瓷,轻飘飘的易碎品。
她抬起眼眸,打量着他的面容。
黑雾逐渐淡去之后,便露出了熟悉的轮廓,清艳的五官,明晰的线条,干净的眉眼,或许因为是厄,又浮现几分似有似无的凌厉,以及,刻意收敛的侵略感。
长昀一团乱麻的心绪在她这句轻轻浅浅的关心中散得干干净净,乖顺地低着一张脸,任由她指尖缓缓划过自己的眉骨,眼尾,脸侧。
“还是很好看。”她说。
“还是”两个字,让长昀心中顿时意动不已,他喜欢她这样说,就算只有一点点的关注与在意,都能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愉悦。
也是此刻,他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住她,交叠的掌心扣在她纤细的后腰,侧过的脸贴着她的肩和柔软垂落的长发,鼻息之间满是清甜勾人的香味,让人心甘情愿沉溺。
“还是,是什么意思?”
某个人开始明知故问起来。
神羲轻拍他的肩背,明亮的双眸有一瞬放空,弯着唇角回答:“和第一次见时,一样好看。”
“这是神君殿下将我留下的原因吗?”
低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带着几分调笑,温热的吐息有意无意地拂过,让她眼睫不自禁地颤了颤,明显的停顿之后,神羲才慢慢开口:“倒也不全是,那时,只要秉性不坏的,我不是都留下了?”
是了,她留的还不少。
感觉自己并没有被特殊对待,长昀轻咬了下牙,生出一股莫名的、无理取闹般的嫉妒,然后近乎气闷地说了句:“可他们都跑了。”
都是些自私自利的东西。
“是啊。”神羲不甚在意地轻笑了下,“他们都各有所求,只有你和阿韶是真的来做神侍的。”
长昀仍旧有些气不过,可冷不防听见她说:“偏你还是个魔族,将当时只是凡人的我吓了一跳。”
长昀也被这话吓了一跳,低垂的目光忽然怔住,一丝酸涩在心间悄悄漫开,紧接着是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嗓音沉缓地问:“你那么早就知道我是魔族了?”
他试图退开想要看清她的脸,可被阻止了,肩背上的那只手轻轻将他锢在原地。
神羲淡淡地“嗯”了一声。
话本的最后,来自煜尧的深重执念,告诉了她长昀是个不容于世间的存在。
她一直都很清楚他究竟是什么。
“长昀。”
神羲一动不动地抬着眼眸,许久后,突然轻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将人唤得浑身一震,像落在掌心的蝶,想挣扎,却始终没有挣扎。
鎏金神泽涌动的眼眸看不见另一双乌黑深郁的眼眸,但能想象。
“让我看看真正的你,好吗?”神羲声色平静地开口。
贴近的肩背,耳畔的呼吸,以及环于两侧的手臂都僵了很久,又缓缓放松。
那一句“好”几乎微不可闻,可下一瞬,浓重的黑雾化开,仿若一片骤然凝聚的阴云,将金红的身影完全包裹,直到一丝缝隙都看不见。
神羲静立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之中,不紧不慢地动了下睫,零星光泽在她眼中亮起,似坠落的星辰,璀璨夺目。
恐怖的凶戾始终被刻意压制着,连不祥的黑气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神羲弯了弯唇角,抬起手掌,压进那片黑雾,“与我对招。”
“再装弱,我可是会生气的。”
浓沉的黑雾终于无法再遮蔽灼亮至极的光芒,神辉一缕接着一缕强悍地从中破开,宛如不可抵挡的利剑终将挑破暗色,抹杀一切不光明的存在。
神羲眉梢微挑,垂眸定定看着黑雾逐渐缠绕那些凌厉的光剑,无声无息地裹缚她的指尖,从中伸出的黑线爬过袖袍,缓慢游走于腰身,勾起缀于腰际的金饰流苏,淌过裙摆叠合的褶皱。
拂扫裙角的风转瞬掠过她发间,留下熟悉的冰凉触感,像是有人曲起指弯从她的颈边划过,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之意,又顺势托起她的脸,在唇瓣处不轻不重地一抹。
这是对招还是打情骂俏?
神羲眸色一凝,在无数黑线交缠而来的瞬间,化作一道耀眼的光,锋利地劈斩下来,又似无处不在的雾,由内向外覆盖蔓延,只顷刻便强势地压过同样铺散的黑雾。
绚丽到刺目的光辉笼罩在幽暗之上,仿佛要将无所遁形的黑暗重重碾碎。
似乎光明终将战神黑暗。
可在数十万年前的那场覆灭之后,她没有再这么想过。
当初的神族,是如何诛杀厄的?
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急速闪过——
滚烫的大火日日夜夜猛烈燃烧,飞灰扬起直冲天际;疾卷的风暴带着惊人的撕扯之力,暗藏的风刃足以悄无声息地割碎一切;围困的水墙里满是浓郁翻滚的黑色,又在一道道冰斩中逐渐毁灭。
火风水确实是极为强悍的杀神,而在他们相继与厄同归于尽后,万千生灵便再无转圜地走上了末路。
远比现在更繁盛的族类被不祥之气吞噬。
象征希望的火种被迫在寰宇中奔逃时,神羲其实独自在倾颓的故土上停留了很久,她轻飘飘地悬在云端,满目皆是被啃咬的躯体,撕扯的残肢,哭嚎惨叫咒骂一声又一声重重地在她耳边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