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怨。
自欺欺人式的取这样一个名字,只为得一片心安,可谓是可笑至极。
不过再怎麽说段隅安是心疼孩子的,她被逐出师门日子不好过,什麽都紧着孩子。要说哪里亏待,也就只有一年冬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连填饱肚子都难。小萧苑穿得不多染上风寒,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病根,此後常畏寒。
但萧苑从未怨过她,于他而言,只要活着就知足了。
段隅安没想着让萧苑去当什麽狗屁修士,自己买点纸笔回来教他认点字丶读点诗也不错。
有段日子段隅安的收入不错,她带着萧花在双峰城以南的集市。
“糖人—卖糖人叻——”街头小贩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几乎传了半条街。
那时萧苑还小,个头不大,才到段隅安的腰线那,段隅安牵着他热乎乎的手。吆喝声传到了他们身中,小萧苑被吸引了注意,擡头就看见小贩面前摆着的各样糖人,那股甜滋滋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
段隅安捏了捏小萧苑的手,“阿苑,你想吃糖人吗?”小萧苑仰头就对上她满是笑意的眸子。
小萧苑:“……”
他另一只空闲的手没被捂着都渗出了汗,揪着自己的衣服不说话。
因为他知道娘亲的钱来之不易,就算想要也不能开口,他不想让娘亲辛苦。
段隅安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她蹲下来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说:“阿苑,一个糖人而已,娘亲还是买得起的,走吧。”
段隅安起身去买了个小猫形状的糖人,她揶揄道:“我们阿苑怎麽像只小猫?跟这个糖人这麽像。”
小萧苑从她手里接过糖人,狠狠把它的耳朵咬下一只。
“我才不是小猫!”他心说。
麦芽糖在嘴里融化,这是段隔安第一次给他买糖,也算是弥补了他比其他孩子少的那一部分吧。
那天吃的糖人实在太甜,此後再尝都不
及于此。
因为段隅安死了,死在他十四岁时,也就是他上山那年。
萧苑十四,那年冬至。
羲和欲落,晚霞将残。段隅安端坐于镜
前,手上还拿着那把自己削成的木梳。她未挽发,梳齿分开一绺绺青丝,掺杂着几根白发。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近些日子开始生出白发,修士较常人寿系更长,衰老更缓。
她本该是那样的。
她忽地开始後悔,後悔自己当年一步行差踏错,乃至万劫不复。本应风光无限,怎甘愿身处泥沼,飘若浮萍。
但段隅安从未後悔过生下那个孩子,那是她十几年来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若没有这一个孩子,她大抵早就死了。或死于饥饿,或死于寒雪。
可她现如今的确想丢下他了,无关爱恨。因为那些爱与恨本就不应牵扯进他,也不应让他与自己一同赎罪。
他是无辜的。
怎叹人微如蝼蚁,只能湮没于滚滚红尘,喑哑本已沉寂的咽喉。
唯馀几绺叙述无尽苦楚的白发以及一具形同枯槁的躯体。
翌日,双峰城城西无名湖泊,打捞出一具女尸。浑身发白浮肿,神情却是安逸的,好似她不过睡着罢了。而她手中握着一条打湿的绛红帛带,怎麽都不松手,斑驳的墨迹晕开,渗入指纹。
段隅安最後一次去那庙,拿回了曾经写下的虔诚祝愿。
——愿师兄萧阑郁岁岁长安。
在无人知晓下,替换掉它。
“不敢奢望君心似我心,唯求生死一别,勿怨。”
彼时光芒万丈求之不得,又怎敢满身污泥触碰神明,不能求,也不敢求。
年老色衰的段隅安在心里的那棵开满凤凰花的树下,无声地咆哮,嘲笑坐在枝桠间的天真少女。
那是早已死在十几年前的她。
尘缘满身,不得两空,故人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