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需要通过语言,甚至不需要通过清晰的神念。
一次韵律的微妙调整,一次代码输出功率的细微变化,一次因成功同步而带来的丶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涟漪舒缓……
这些,都成了彼此之间无声的“对话”。
和渊通过观察向瑾阳韵律的细微变化,来判断自身修复方式是否恰当。向瑾阳则通过感知周围规则的稳定程度,来间接评估和渊模仿的“成绩”。
他依旧冷漠,不曾给予只言片语的指导或肯定。他依旧专注,不曾流露出任何超出技术探究之外的情绪。
但在这极致的丶被迫的静默中,一种奇异的默契,如同暗流,开始在两人之间滋生。
他修复左边区域时,她的天道韵律会下意识地偏向左侧,如同无声的指引。他尝试一种新的频率调制方式时,即便有些生硬,她也会尽力维持自身频率的稳定,为他提供清晰的参照系。当他因多次失败而明显焦躁,代码流开始变得混乱尖锐时,那天道韵律会几不可察地变得更加柔和与包容,如同无声的安抚。
而他,也会在她因虚弱而韵律即将散乱的刹那,及时输送过一缕精纯的能量,并非粗暴的灌输,而是小心翼翼地模拟着她的频率,助她稳住节奏。
他们像两个在黑暗中跳着盲眼双人舞的舞者,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边缘,依靠着最细微的感知和本能的调整,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舞步笨拙,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时常踩到对方的脚。
但舞曲未曾停止。
在这无声的丶由规则韵律和代码脉冲构成的奇异弦歌中,瑾天境那狰狞的伤口,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丶却无比坚实的方式,被一点点地抚平丶弥合。
新的规则结构生长出来,依旧带着明显的拼接痕迹,却不再是冰冷强硬的嵌合,而更像是一种……艰难磨合後的共生。
丑陋,却顽强。
不知过了多久,当和渊终于将一大片最为混乱的交界区域稳定下来,长吁一口气,略带得意地看向向瑾阳时,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彻底陷入了沉睡(或者说,是因过度虚弱而失去了意识)。
她依旧维持着盘坐的姿势,背脊挺直,那是刻入骨子里的天道威严。但头颅却微微垂下,银白色的长发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却毫无血色的下颌。
周身的规则韵律变得极其微弱而缓慢,却依旧遵循着某种本能的节奏,未曾断绝。
像是一台能耗耗尽丶被迫进入休眠模式的精密仪器,只保留了最基础的运行指令。
和渊脸上的那点得意瞬间消失。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失去意识丶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这片在他们磕磕绊绊的“合作”下,终于初步稳定下来的空间。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他的运算核心。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掌控的快感。
反而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丶耗尽心力的任务後,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队友”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向瑾阳身边。
动作有些僵硬。
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极其温和的能量流,想要做点什麽——或许是检查她的状态,或许是再输送一些能量。
但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停住了。
他看着她即使在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看着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看着她那微弱却固执的呼吸……
他忽然想起那些“无用”的诗,那些关于“痛苦涟漪”的分析,那些萤火虫,那些噪音……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最终缓缓收回。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卫。
然後,他也开始模仿着她那沉睡中的丶缓慢而悠长的韵律,调整着自身代码的运行节奏,让那些冰冷的银色流光,也仿佛随之“呼吸”起来。
以一种极其笨拙的丶却前所未有的方式,
守护着这片由他们共同铸造的丶
伤痕累累的丶
寂静的囚牢。
无声的弦歌,依旧在继续。
只是演奏者,暂时只剩下一个。
而另一个,
在沉睡中,
无意识地,
跟随着那生涩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