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帮我修复瑾天境?
为什麽?
巨大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淹没了之前的警惕与愤怒,充斥着他因虚弱而异常敏锐的感知。
和渊并没有看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几处最危险的丶可能引发链式崩溃的空间破口,侧脸线条在周遭银色流光的映照下,竟显出几分罕见的丶纯粹的专注与一种奇异的……平和?
“看什麽看?”他似乎背後长眼,精准地捕捉到了向瑾阳的视线,头也不回,语气依旧是那副硬邦邦丶欠揍的模样,“服务器环境稳定性太差,严重影响我的运行效率和後续研究计划。给你打个临时紧急补丁,免得彻底宕机崩溃了,连累我这个用户一起遭殃。”
又是这种别别扭扭的丶将任何可能接近于“善意”或“责任”的行为,都用技术性理由和利己主义包裹起来的丶堪称拙劣的借口。
但这一次,向瑾阳诡异地没有感到被冒犯或被轻慢。
他只是沉默地丶久久地看着。
看着那曾经只会带来破坏丶混乱与未知恐惧的指尖,此刻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笨拙地丶却又确实有效地抚平着由他亲手造成的丶以及因自身崩溃而産生的伤痕。
一种极其荒谬绝伦丶却又真实存在的细微暖流,伴随着巨大的困惑,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漾开。
处理完几处最大的危机点,和渊似乎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虽然脸上依旧没什麽表情。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向瑾阳身上,看着他依旧惨烈无比丶力量近乎枯竭的状态,刚刚舒展些许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沉默着,似乎在进行一场异常复杂激烈的内心运算与优先级博弈。最终,某种难以言喻的冲动压倒了绝对理性的计算结果。他再次擡起了手。
这一次,他指尖凝聚而出的,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入侵代码,也不再是之前那种公事公办的丶纯粹的能量“饲喂”。
那是一股异常精纯丶温和丶并且明显经过特殊调和与精细处理的能量流。它不仅极易被向瑾阳此刻虚弱的丶布满裂痕的本源所吸收,其能量频率之中,竟还隐隐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丶类似于“安抚”与“滋养”的柔和属性。
“拿着。”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甚至还带着点仿佛亏了大本的不情愿,“别再轻易碎掉了。修复你的过程太麻烦,消耗我的算力和资源,性价比极低。”
那团温暖而诱人的能量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萤火,缓缓飘向向瑾阳,最终悬停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泽,无声地诱惑着那干涸濒临熄灭的本源。
向瑾阳的目光,从那团能量流,缓缓移向和渊那副别别扭扭丶仿佛做了笔血亏买卖丶极力想维持冷漠却掩不住一丝局促的模样,心中那冰封了亿万载的丶某个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角落,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丶却清晰可闻的……
碎裂声。
他没有立刻伸手接受,也没有如同以往那般冰冷拒绝。
只是那一直紧绷的丶准备迎接下一次冲击与伤害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丶放松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漫长的丶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破碎的银雪飘落声中缓缓流淌。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极大的迟疑与一种近乎懵懂的试探,伸出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丶指甲深陷入掌心的手。
指尖微微颤抖着,触碰向那团温暖的能量。
在接触的刹那,一股熨帖至极丶仿佛专门为他此刻状态量身打造的精纯力量,温柔却坚定地涌入那干涸欲裂丶布满伤痕的规则核心。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同暖流,迅速蔓延至冰冷的四肢百骸,极大舒缓了那几乎要将神魂都撕裂的剧痛。这种被细致“照顾”到的感觉,带来的慰藉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纯粹的能量补充。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长长的丶沾染着细微银芒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一声极轻极轻的丶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丶掺杂着痛苦缓解後的疲惫与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叹息,终于无力地逸出他那一直紧抿的唇角。
和渊看着对方终于接受了能量,周身那骇人的破碎感似乎被稍稍遏制,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丶持续闪烁的烦躁警报声似乎也随之平息了些许。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假装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周围依旧惨不忍睹的环境,仿佛在评估下一步的修复计划,只是那略显僵硬的侧颈线条和微微泛红的耳根,悄悄泄露了某些情绪。
真是见鬼了。他暗自腹诽。这笔明显违背效率至上原则的亏本买卖做得……处理器反馈回来的综合评估参数,居然……感觉还不算太坏?
瑾天境内,破碎的规则仍在凭借残存的本能缓慢自我修复,银色的雪沫不知疲倦地静静飘落,试图覆盖伤痕。
两人一坐一站,相隔数步。
不再言语。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流动的微响和彼此逐渐平复的呼吸声。
敌意未曾完全消散,认知的鸿沟依旧深不见底,那源于不同世界本质的隔阂仍如天堑般横亘其间。
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确实于这片废墟之上,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
仿佛一面被摔得粉碎丶散落一地的冰镜,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有一两片最残破丶棱角最锋利的碎片,凭借着某种难以解释的微弱引力,悄悄地丶笨拙地丶试探性地……
重新靠在了一起。
裂痕依旧狰狞,映出的影像支离破碎丶光怪陆离。
却终究,
艰难地,
拼凑出了一点,
微弱而扭曲的,
真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