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ien笑着摇头,不接话,手一擡,示意他坐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沈文琅调高了凳子的高度,坐下了,转头打量这间办公室。Julien站到酒柜前,挑了一瓶酒,说:“喝一杯?”
若是平时,沈文琅会断然拒绝,可他现在心烦,便点点头。
Julien手里的酒是勃艮第瓶的形状,他忙着开酒,电动开酒器发出嗡嗡的声响。
沈文琅说:“我喜欢勃艮第的干白。”
Julien呵呵一笑,拿出比葡萄酒杯小一圈的高脚杯,说:“这可不是干白。”他倒了两杯酒,琥珀色的液体,浅浅晃动,似乎让酒杯在夜里发光。他坐到高脚凳上,递给沈文琅一杯,自己手中握住另一杯,小巧的酒杯可以被完全包裹在成年男子的手心。他冲沈文琅晃晃手,说像这样,等一会儿。
沈文琅晃晃酒杯,问道:“这是白兰地?怎麽这个酒瓶。”
“对,白兰地。”
“太烈了。”沈文琅放下酒杯,推脱道,“我不喝这麽高度的酒。”
Julien冲他挤眼睛,笑着说:“试一试。”
没有办法,沈文琅又拿起酒杯,贴近掌心,以体温去暖酒。等待的时间,两人闲谈,讲了两句江沪的气候,又说起F国过于松弛的文化,沈文琅问:“那你怎麽还跟我一起加班到这麽晚?”
Julien说:“加班可以,但你在八月不会找到我。”
“我一直记得,当年签字,你都没出现。”
“哈哈哈没错,所以,以後八月,我也不会出现。”Julien说,“今年算了,今年比较特殊。”
“你很厉害。”沈文琅看着杯中的金色液体,思考了一会儿,说,“Julien,如果我以後经常不在公司,我们能makeitwork吗?”
“当然,但不可以是八月。”Julien玩笑道,“而且,你必须要信任我。”
沈文琅举起酒杯,笑着说:“Deal。”
Julien和他碰杯,说:“Santé!”
Julien拿着酒杯贴近鼻尖,沈文琅也这麽做,他闻到一种不同于葡萄酒的香气,那是一种更原始的气味,浓烈的果皮味道,粗狂,一点点干涩,又掺杂着酒窖里的泥土气。沈文琅赞叹道:“好复杂的香味。”他仰头,轻酌一口,一股霸道上头的酒味冲进口鼻,烈得呛人。不好失态,他强压着咳嗽的冲动,艰难地咽下,过了两秒,回甘卷着坚果香气,萦绕舌尖。
Julien笑着看他,问:“感觉怎麽样?”
沈文琅清清嗓子,沉吟道:“很特别,好喝,但我喝不惯。”
“抽烟吗?”
“不抽。”
“不喝烈酒不抽烟,喝茶不喝咖啡。”Julien说,“文琅,你很注意健康。”
沈文琅放下酒杯,踩住脚蹬,轻声说:“习惯吧,自己管自己,生病了挺麻烦。”
Julien看着沈文琅,眼神过分慈爱,说:“你让我想到我的孩子,他和你差不多大。”沈文琅听了,摇头笑笑,他回避着长者的目光,伸手去拿那瓶酒,疑惑道:“所以这到底是什麽?”
“这是马克白兰地,勃艮第産的,不是fancy的酒。”Julien说,“但是我最喜欢的一种酒,用葡萄残渣酿造的。”
“难怪,有一股果皮的涩味。”沈文琅把玩着酒瓶,笑着说。
“以前,我儿子得到第一份工作,我送过他一瓶,和这瓶一样。他看不上,嫌弃不是干邑陈酿,摆在家里都没碰过。”Julien说,“但去年,他飞来江沪看我,给我带了两瓶。自从我卖掉BioA,我们就没说过话,他来看我,我很高兴,一个晚上,我们喝了大半瓶。”
Julien说着说着,笑起来,那一晚的快乐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也感染了沈文琅,他也笑了。Julien说:“那天晚上,我儿子说,他理解了我,也理解了马克白兰地……
“再好的葡萄,也会腐烂成残渣。但这并不代表,没用了。”
Julien拍拍沈文琅的肩膀,沉声道:“文琅,你要接受,不可控的腐烂。任何腐烂。”
沈文琅缓慢地眨眼,在思考,他沉默着,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勃艮第的气候允许最名贵的葡萄藤恣意生长,高超的酿造手法历经百年,代代传承,因而这片大区盛産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完整饱满的果实优先用于酿造红酒丶干白,而被压榨後的果皮残渣,腐烂发酵,经历再次蒸馏而酿成马克白兰地。
沈文琅了解勃艮第的大多数名庄,会派人去收集特级园的産出,他偏好干白,最爱“双鸡”庄园。但他从来不知道,勃艮第还産出白兰地,大概因为,这不是一款名贵的酒,可这也不是一款普通的酒。这是父亲赠予儿子的酒,细细品来,酒杯盛满着,一位父亲半生阅历所化的智慧。
沈文琅从未有幸喝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