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她,身上的担子还没有如今这样重,还是个要人哄的孩子,安忱会在姐弟俩的床前,尽力温声地念着那些百听不烂的英雄故事,伍淑姿则会打着蒲扇,替他们驱逐蚊虫。
安梓良听着听着,往往会不耐其烦,先行入睡。安思葭却会眨巴着眼睛,握住母亲摇扇的手,奶声奶气又郑重其事地说:“等女儿长大了,也要做那盖世大英雄,游历四方,斩妖除魔,替天丶替天行道!”
她换来了母亲的一声轻笑,父亲旋即将她从床上抱起,高高举过头顶,笑道:“好啊,那为父就拭目以待了!”
“没想到,我终究落得了一个与妖同道丶被父所杀的下场,”安思葭虽这样说着,话中却听不出几分後悔之意,“也算我咎由自取吧。对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谢你。”
“好端端的,谢我什麽?”她这番答谢,连蔷着实摸不着头脑了。
“谢你知道了母亲的真实想法,谢你也那麽努力叫我活下去,谢你……能让我再见狐狸一面,扮了旭泽的那人,是你的心上人麽?”安思葭话语含笑,连蔷忙摆手否认。
少女“咦”了一声:“原来不是麽?见他那麽紧张你,我还当你们……抱歉,是我妄加揣测了。”
连蔷忙道无妨,想起一事,复问道:“你的残魂既能铸就幻境,说明力量尚存,若精心养护,再寻些天才地宝作肉身,未必不能死而复生,你要不要试一试?”
声音半晌没有再响起,正当连蔷以为她不会再应答了,安思葭又轻轻开口了:“复生了,又能做什麽呢?这样的家,我回不回得去另说,就算回去了,难道大家还能当无事发生麽?
“又或许,我和旭泽走,去履行我们未完的约定?算了吧,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没有赴约的懦夫,我已经耽误了他太多时光,他早该自由自由地驰骋山林的。”
“不是的!”连蔷赶忙打断她,“他其实一直在等你,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麽会进这个幻境?”
她把现实同安思葭一五一十地讲明,安思葭听到旭泽掳走城中姑娘时,连大气都不敢出,听到他并未伤人才舒出气来。听罢全部过程,她话里都带着点希冀:“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连蔷被她逗笑,“我又为什麽要骗你?难不成我是报复你把我困在这儿听了这麽久的故事?”
安思葭也一笑:“难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走吧,再去见一见你的母亲和弟弟。”连蔷识趣地没提某个人,安思葭也不点破。
待连蔷脱离幻境,落地站稳,眼前的场景却足以叫她头晕目眩。
——像是幻境中原先的场景,安忱瘫倒在地,胸口开了个大洞,一息尚存;伍淑姿倒在另一边,胸上有着同样的血窟窿;安梓良搀扶着她,无助地嚎啕大哭。
“怎麽回事?这明明是在院前……”唯恐自己又置身于另一个幻境,连蔷本能地要去找令她心安的那道身影,在角落寻见了。
是原本面目的迟星霁,此刻他正垂手而立,默然地注视着这一切,没有动作。
“迟……”她张口呼唤,一个趔趄,将将要一头栽到地上,被人稳稳扶住。连蔷擡头看向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来。
然而迟星霁已经懂了她要说的话,只摇头遗憾道:“我来晚了一步。我出幻境之时,安夫人已经动手杀了安忱,随後……”
连蔷推开他的搀扶,步履不稳地行至伍淑姿面前,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这如出一辙的场景,她的心都快碎了。
“安夫人……”事到如今,她竟还是只能以这样的称呼来称呼她,听到呼唤,伍淑姿勉力睁开了眼,朝她挤出一个笑。
连蔷让自己的语速快起来:“我在最後的幻境中,见到真正的思葭了,她……魂魄尚存,未必没有复生可能,她想托我来看看您……”
说到这儿,她的泪珠已滚落下来,落在被血染开的衣衫上。闻言,伍淑姿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却又皱了皱眉,嘴巴一咧,像是要哭。
连蔷模模糊糊分辨出几个唇形:她有没有怪我?
“她没有责怪您……没有怨恨她……她只是,有点难过……”
难过明明有机会再见母亲一面,却是诀别;难过这麽多年的爱恨与偏颇,再也没有落脚的地方;难过一切一切的尽头,还是这样不堪狼狈的模样。
“娘……娘……您丶您再同我说说……”安梓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盼望着母亲再同自己说些什麽,责骂也好,关怀也好,哪怕就一句两句,一个字也罢……
他们都知道这是伍淑姿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了。可她刚听见呼唤,欲艰难地转头将目光投向儿子,呼吸就悄然停止了。
受尽了半辈子溺爱的孩子,还是没能等来终末的嘱托。
“娘——娘——”安梓良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却再唤不来母亲睁眼瞧他。
而在衆人都将注意放到伍淑姿身上时,安忱已经无人问津地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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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概下一章副本收尾,前任夫妻感情线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