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他下界了,就此遇见了连蔷。
有什麽随消失的记忆湮灭的东西似乎在一点点复苏,迟星霁看着自己不可自拔地一点点走近她,就好像终于失而复得什麽。明明她已用狠绝的语言说明了他们该就此分道扬镳,可察觉到不对劲的迟星霁,还是赶来了。
——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来源的情绪在驱使着自己。他只感觉,要是就这样放她离开,他馀生恐怕都要後悔下去。
迟星霁缓缓睁开眼,不大的房间中,被他与将琅无形地分成了两界,而连蔷,在他遥遥的丶难以企及的那头,注视着他。
他若想走过去,将琅怕也是不允的。
“……最後一件事,”迟星霁艰涩地开口,“只陪我做完这一件事,我便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我只求这一个答案。但你若不愿,我也立刻就走,绝无怨言。”
连蔷亦很久没有说话。她本该拒绝的,迟星霁都这般说了,又有将琅回护她,她大可以利落地拒绝。
但她拒绝了,胸口的梦蚕丝隐隐发烫起来,似乎在质问她。
——就这样回绝了他,你当真甘心吗?
——说着不用梦蚕丝,要尽力释怀,你当真能没有遗憾吗?
——他千里迢迢来魔界寻你,你当真不觉得他怀有真情实意,不会动摇吗?
这一刻,连蔷明白,“迟星霁”三个字于她而言,就是长久的一场梦魇,更何况,是失去记忆的迟星霁。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做这样一个梦,哪怕是噩梦,她也甘之如饴。
说不定,他们会再度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的,命里注定他们要这样纠缠不休。
“好,”连蔷听见自己同样艰涩地开口,“我再同你去最後一次。”
“连蔷——”将琅不满要驳,却被她微笑着摇摇头制止。
迟星霁双眸一亮,正要说话,又被她快一步拦住:“只是希望仙君遵守诺言,之後莫要缠着我不放了。”
缠着她……不放吗?
眼里希冀顿时一灭,迟星霁又是缄默半晌,才抿抿唇:“……一言为定。”
将琅不满,欲再一次发难,却被迟星霁定定道:“魔尊放心,我是如何带她去的,也定如何将她带回来,绝不会让她受半分损伤。”
事已至此,将琅再为难,也显得不近人情了些。连蔷借口要再安置几日,先行劝走了迟星霁。面对恨铁不成钢的将琅,连蔷自觉理亏,忙信誓旦旦道:“你放心,等我回来,我一定就把梦蚕丝点了,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了。”
“梦蚕丝?倒有几分稀奇,”将琅像是听见了什麽新奇玩意儿,“只是我竟不知,你何时去的昆仑山?”
连蔷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住:“你……什麽意思?”
“什麽叫我什麽意思?你屡次擅离职守,不知道跑去哪里快活,还不许我多问几句了?”将琅要去叩她的头,连蔷一时怔住,竟没有躲开。
“梦蚕丝,你不是也有麽?”
她比划了一下,却见将琅皱眉,神情不似作僞,疑惑道:“我要梦蚕丝做什麽?”
连蔷哑然,旋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是将琅点燃了梦蚕丝,将相关的一切都忘记了。
思来想去,怕是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连蔷虽觉得遗憾,但也明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要同过去告别,于情于理,她也不该多加议论,就掩饰好自己的神色,笑着一语带过了。
说要安置,连蔷实际也并没有什麽东西要带走,她两手空空,亦是一身轻。通过这几日,连蔷才发现,若是她死了,也留不下什麽,她身上最沉重的,便是她的过往。
而她和迟星霁即将要做的,便是再一次揭开那些过往。
途中,二人并无话可说,可看着旅途越发接近目的地,连蔷嗅到了不对。比起无极剑宗,这条路,更像是……通向他们曾经的小家。
连蔷心底惊涛骇浪,却不能显现。她猜迟星霁是发现了什麽,才会折而复返,但一定没有摸透真相,她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只要她不愿承认,迟星霁便不能将她怎麽样——连蔷心里下定决心,誓要装傻到底。
可当他们真的站定在记忆中的院落时,连蔷的心情难掩复杂。
这麽多年了……她还是,回来了啊。还是同迟星霁一起回来了。
百年过去,物非,人的心境也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