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抹把汗:“挺好的,挺好的。”
他也顾不上多问,以为云笙也是住在镇子上,男人去从军了。
“军医,快快,这还有个伤兵。”不远处有人唤着。
云笙起身,军医也道:“小娘子,你随老夫一道吧。”
黑漆漆的夜里,火把将天照得通明。
直至亥时末,这方小镇才归于安静,伤兵们全被安置好去养伤,只也不乏伤得太重而无法救治的,各家的妇人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笙拢拢身上的衣衫,就在今短短一个下午加晚上,她就眼睁睁看着几条活生生的人命没了。
她一闭上眼,就是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伤口,那血甚至还是热乎的。
胃里似乎有东西在翻涌,云笙都来不及去捂嘴,她撑在墙根处,哇的一声将肚子里的酸水吐了个遍。
月辉照在她脸上,煞白煞白。
“小娘子给,酸梅子,含一口会好受些。想当初老夫我初次给人缝针,亦是吐了又吐,後来习惯才好受些。”
身侧军医的声音响起,云笙回头,老人家笑眯眯的。
她接过那酸梅子,道了句多谢。
军医叹道:“说实话,你今日能坚持这许久,已是叫老夫我刮目相看。回去洗洗早些歇下吧,明日许还有场硬仗要打。”
“怎麽?担忧你家那口子?”
云笙猛咳两声,险些没被呛到。
“看你,还是个小娘子,思念郎君也是人之常情,这有甚好害羞的?”
军医摇摇头,晃悠悠走远。
夜里云笙睡下,腰酸背痛,手臂也勉强才能擡起,不得不说,治病救人是个体力活。
估摸着是当真累了,她都顾不上多想,便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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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的战事传回长安,侯府里的谢老太君先昏了一回,朝堂的文武百官头一回一致对外,就连素日的主和派都主张战。毕竟突阙再三背信弃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起与突阙的战事,没有哪位大将能比谢湛更清楚,是以一上早朝便有人上奏永徽帝,请求复封谢湛为北庭大都护,并将虎符交给他一半,好重新调兵遣将。
永徽帝心头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应下。
谢湛当初肯交兵权,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永徽帝对他的忌惮与疑虑都打消一半。坦白来讲,他还是颇为惜才的。
只那桩陈年旧事若被谢湛知晓,他还能如现下这般对他忠心吗?
况且被那狼子野心的突阙人时常威胁着,永徽帝日夜难安,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阿史那想借他的手除掉谢湛以报杀兄之仇,可他却觉着,阿史那不敌谢湛,有勇无谋的蛮人一个。
他想借刀杀人,永徽帝更想螳螂扑蝉黄雀在後,待谢湛砍下那阿史那的头颅,他亦长眠地下,那桩叫他日夜难安的旧事便再无人可知。
永徽帝眯了眯眼,随圣旨和虎符同去北庭的,还有一封他交给杨洪全的秘信。
是以次日兵权交接,杨洪全没一点不满,反倒奉承拍马屁道:“谢侯不愧久经沙场,陛下终归放心您。不能为君分忧,叫我实在惭愧。”
“杨将军不必如此。”谢湛淡淡瞥他一眼。
武广皮笑肉不笑:“杨将军来北庭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这话中嘲讽味过浓,杨洪全极力忍住才没掀桌。
他心中啐道,待谢湛人头落地,第二个便是这不知礼数的武广,到时一并送他们去地下团聚。
前头的战事长达一月有馀,两方军队僵持不下,蒙镇上的伤兵救亡每日也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妇人们起初还在伤春悲秋,云笙忽有一日将大家聚起来道:“男人们在外头打仗保家卫国,咱们娘子们又怎能不振作起来?北庭马上便要入冬,将士们的冬衣铠甲都需要重新缝制,还有每日的吃食热水,包括换药包扎伤口,这些简单的,咱也不能都指望着军医。人多力量大,就不信赶不跑那突阙人,大家夥说是也不是这个理?”
“对,云娘子说得是。况且咱也不是头一回跟那突阙人打仗,大军哪回不是跟着大将军将那突阙人打得落花流水,没道理这回咱就怕了。”
云笙一番话,叫妇人们都干劲十足,都指着将突阙人赶出去,过个好年。
然而士气在定北军吃了败仗的消息传回镇上时,人心再次涣散,小镇陷入一片死寂。毕竟谢湛领兵从无败绩,妇人们心中那丝信仰瞬间塌陷。
衆人抱着年纪尚小的孩童哭个不停,大的哭丈夫,小的哭亲爹。
前头若真败了,那突阙人第一个攻进来的就是蒙镇,到时只怕是要尸横遍野。
云笙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她无力撑在案边,热茶溅在她手背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烫似的,任由茶水流淌。
须臾,她似是缓过来,回眸,哑声问报信的斥候:“主……主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