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霁月返回父母身边的途中,瞥见那位“艺术男”仍孤坐在那里折腾一沓《漫步》杂志。
看见桌上的“笑脸”,薛霁月停下脚步,“您好,能聊几句吗?”
“您好,请坐。”
“我认识这位作者!”薛霁月拿起一本《漫步》,封面照应该是拍摄者架着二郎腿,躺着拍摄的天空。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叶隙散落下来,画面最下方是一只侧着的光脚丫。简单的构图,表现出拍摄者的舒适与惬意,只是随手一拍,却又仿佛漫步树林,漫步天空,漫步时光。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张照片是薛霁月在那一叠信里收到的最後一张照片。
“您感兴趣?”
“是的,抱歉上次没告诉你,拍照的是我朋友。我能知道他拍摄这些照片,没有精细的分析丶深入的思考,或者什麽发人深省的目的和意图,只是用心感受!他拍摄的只是感受!”
“只是用心感受?!”“艺术男”眼里放光。
薛霁月没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道,“有几句话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不吐不快。您其实应该多和妻子沟通沟通,她是很爱您的,虽然您觉得她喋喋不休,但是她不一样不离不弃吗?您身上有她的期望和她最美的年华,不值得珍爱吗?多回家陪陪她,理解她的感受才是对的。”
说完薛霁月没多做停留就去和父母告假,“老爸老妈,您二位在这儿歇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没事儿吧,我们陪你一起?”薛妈妈有些担心。
薛霁月没再掩饰,“感情的事儿,您不是总催婚嘛,我要去把男朋友找回来,晚上再给您解释!”
薛爸爸发话了,“那快去吧!别着急啊,注意安全!”
薛霁月来到溪山翠谷,刚一靠近就发现,并未听见之前的二胡声。果然,二胡老人并未出现在门口。短暂的疑惑後,薛霁月向“瞰红尘”走去。
沿着一条山路迂回,路两旁缀满一种米粒大小无名的紫色小花,如一层紫纱帷幕。刚至半山腰,悠扬的二胡声就带来莫大的安慰。循着声音快步赶到,薛霁月看见老人的背影如一块嶙峋的山石,安于盘屈的老树之下,与周围的层林融为一体,工笔于远方苍茫的大地之前。
二胡的曲调薛霁月不知其名,只觉得悠远而辽阔,似有一股悲伤又如深深感叹,从这绝峰之上滚滚而落。
曲终之时,薛霁月在馀韵中上前问候,“老人家,您好!”
“姑娘,你来啦!”老人听出了薛霁月的声音。
“老人家,您怎麽在这儿?”
“今天心血来潮,想来看看瞰红尘。”
“老人家您看得见?”
“看,一定要用眼睛吗?我的琴声也能看见这天地,还能看见刘澈在这里留了一片心意给你,你可以找找。”
老人的话透着玄机。薛霁月依言在这瞰红尘上寻找。此时夕阳正在远山之巅绽开得盛极而衰,但仍有大片的金色闪亮在此处峰顶。薛霁月没寻几步,就在那条她和刘澈并肩坐过的石凳前找到了答案。
石凳向内一侧地上,此刻能清晰地看见一副画面。应该是用墨色涂上去的,影影绰绰是人的影,是两人并坐于月光之下的暗影,是那个满月下薛霁月与刘澈在这里萌生的情愫,是千年前的爱人用石头在月色里勾勒的缠绵。
“影,是人的魂魄!不能打扰你时,我的魂我的魄也都陪着你。”那细雨烟波的嗓音又从梦里响在耳边,只是刘澈他怎麽知道?——薛霁月不记得告诉过刘澈这被刻画下的情意。
“你找到了?”老人的声音像清风拂去迷雾。
“找到了!老人家,他最後一次来时和你说过什麽吗?”
“给,这是他留给你的,密码是你生日。他说如果你问起来就给你。”
老人递过来的是一个小的密码盒。
薛霁月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一只眉笔压着一张照片。
眉笔是刘澈当做项链戴着的那支,因为还有编织的绳。薛霁月取出项链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後才开始看下面的照片。
照片是一张合影。只有两名男生都穿着篮球背心。其中一名赫然就是记忆中俊朗的叶一。
而叶一旁边的正是让薛霁月无时无刻不思念的刘澈。照片中的刘澈比现在要年轻,最不一样的是那时候他的眸子,清澈丶透亮丶见底,一如照耀薛霁月梦中的那对水晶。
照片并不平整,似有笔迹透出。薛霁月翻过来,见背面写着几行俊秀的字:
“我走之後你不哭
我走之後,你不哭,你用尽力气看远方!花儿红,叶儿绿,你的心应该染上这新的色彩……那花儿更红,那叶儿更绿……
我走之後,你不哭,你仰着脖子看天空!天儿蓝,云儿白,你的眼应该涵住这新的光影……那天儿更蓝,那云儿更白……
其实,你真的不痛,你的手也不必颤抖;你应该擡头对着天空傻笑,不要低头,不要低头,我会是你的影永远都陪着你,与记忆同在……”
薛霁月泪流满面,看着西边残阳如血,如即将合拢的眼,如梦里破晓时那一线血染的天际。她恍惚间分不清是黎明还是晚照亦或是轮回,只感觉到记忆中决绝的释然也好过现在把握不住的心痛。薛霁月用凄迷的泪眼迎向西边血红,不断呢喃着,说给自己,说给远方,说给命运,“这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