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明霁偏偏强留下她这条命。
在她昏迷不醒的那十几日,他在皇极殿中险些被内阁那些老先生的唾沫星子淹死,回到乾清宫要洗十几把脸,洗得脸皮都出血了,头发也是大把大把的掉。
德庆将这些事告诉她时,她知道那时的朱明霁肯定万分焦虑,怕那顿廷杖对她而言还是太重了,怕她那一口气支撑不了她醒过来,更要忧心国事思虑朝政。
一身朱袍的她再进宫时,朱明霁隔着屏风见她,开口第一句便是“对不住”三字。
她却道:“臣跪请陛下赐婚,臣欲求娶太平府葫芦坊万家嫡长女为妻。”
她最知他为君父的难处,山东雪灾,国库吃紧,京中连官员的俸禄都欠了三个月,太平仓的粮食运去北边给与鞑靼对阵的军队吃用都不够,更遑论再匀一些做赈灾粮给山东六府百姓。
“朕不允。”他严词拒绝。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天子会纡尊降贵向商贾借粮的,普天之下谁都可以低头,唯独陛下您不能,您一旦低头,我大明朝的脊梁便再也挺不直了。”
万有金早就登门找过张皙华,他说陛下有向他借粮之意,但他有更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要张皙华肯娶他家女儿,两千万石粮食就是嫁妆。
她听见屏风後的他在低声啜泣。
“不如陛下与臣像小时候一样再打上一架如何?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二郎,你大病初愈,身上伤还未好全,我就算打赢了你,也是胜之不武。”朱明霁取下头上戴的翼善冠,墨发披垂过肩,头顶处却有几处可怖的斑秃。
自己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敢让二郎瞧见。
心力交瘁的他终是松口允准了赐婚之事。
“你的这杯喜酒,我就不去喝了。”
“臣跪谢圣恩。”
待她擡头时,她见屏风後的人影也是跪伏在地的姿态。
“陛下这是?”
“你说天子不可低头,但我朱明霁可以。”
他伏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张先生高风峻节,我心倾慕之。”
她回礼,亦是伏地三叩首。
“陛下,悬在房梁下的这盏红纱罩六角宫灯洒下的光,像不像新人房中燃的龙凤烛的火光?”
他一怔,强作欢颜,却仍是泪眼婆娑,轻轻回应了她一声。
“像。”
二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叩首,似是要做夫妻一般交相对拜。
她勾起唇角,又听他道:“早知道今日就穿那件大红色衮服来见你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红色的绢帕,展开绢帕对着屏风後的人影细看。
“臣已然看见了,陛下穿红是真好看啊。”
她与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