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林清砚的拜访,比许闲月预想的要快。
就在雅集後的第三日,午後阳光正好,林清砚便提着两包从京城带来的丶上等的徽墨与湖笔,出现在了闲月阁的门口。
他换下了一身官袍,穿着寻常的青色直裰,更显得身姿清朗,气质温润。站在摆满精致绒花的铺子里,他有些局促,目光却亮得出奇,如同发现了宝藏的孩子。
“林太医。”许闲月从里间走出,依旧是那副清淡模样,对他手中的礼物只是略一颔首,并未推拒,只让挽翠收下。
“许姑娘的铺子……果然别具一格。”林清砚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形态各异丶灵气逼人的绒花,由衷赞叹,“每一件都似有生命,难怪能在临安迅速立足。”
“雕虫小技,糊口而已。”许闲月语气平淡,引他在临窗的茶座坐下,亲自沏了茶。
茶是雨前龙井,清香四溢。
林清砚品了一口茶,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许闲月。他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在江南温软的日光下,仿佛笼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比在京城时少了几分棱角,却更添了几分难以触及的悠远。
“许姑娘在此地,似乎……很是安然。”他试探着开口。
“嗯。”许闲月放下茶壶,目光投向窗外流淌的河水,“此地甚好,无人扰我清静。”
她的话意有所指,林清砚岂会听不出?他神色微黯,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王爷他……并非有意打扰。只是,关心则乱。”
许闲月转回目光,看向他,眼神清冽:“林太医今日前来,若只为替人传话,那茶已奉过,话也已带到,可以请回了。”
她的直接,让林清砚面上一热,连忙摆手:“不不,姑娘误会了!清砚今日前来,一是拜访故人,看看姑娘安好;二来,也确实有些医道上的困惑,想与姑娘探讨。”
他神色转为认真:“姑娘那以绒花引导药性丶安抚神魂之法,实乃开千古之先河。清砚回京後,反复思量,结合太医院典籍,觉得此法或可应用于更多疑难杂症,尤其是那些与心神丶情志相关的痼疾。只是其中关窍,关于那‘韵律’的把握,药材与丝线的融合……清砚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他的态度诚恳,眼神纯粹,是真心求教于医术。
许闲月看着他,冰冷的神色稍稍缓和。于医道一途,林清砚的赤诚与执着,她是欣赏的。
“韵律之道,存乎一心,难以言传。”她沉吟道,“药材与丝线的融合,关键在于‘性’与‘韵’的共鸣,而非简单的药力附着。需感知药材的本源气息,再以独特的编织手法,将其‘锁’入丝线的韵律结构之中……”
她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虽未涉及核心秘法,却也点明了方向。
林清砚听得如痴如醉,时而凝神思索,时而恍然大悟。两人就着茶香,竟真的探讨起医理与手工技艺的结合之道,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挽翠在一旁听着,看着自家姑娘与林太医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林清砚到访後的第五日,一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临安府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荡开了涟漪。
城东最负盛名的“锦绣阁”背後东家,那位据说与京城皇商关系匪浅丶在江南丝织行会中举足轻重的苏夫人,竟亲自递了帖子,邀请“闲月阁”的许大家,三日後过府一叙,探讨“绒花技艺”。
帖子措辞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挽翠拿着那张洒金帖子,忧心忡忡:“姑娘,这苏夫人……听闻背景很深,性子也颇为强势。她突然找上门,只怕……来者不善。”
许闲月看着那张帖子,神色未变。树大招风,她的“闲月阁”虽低调,但那些独具匠心的作品,终究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这样一位人物。
“无妨。”她将帖子搁在一边,“去看看便知。”
三日後,许闲月依约前往苏府。
苏府坐落于临安城东最繁华的地段,朱门高墙,气派非凡。引路的丫鬟穿着体面,举止规矩,却难掩眉宇间的几分傲气。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花厅。厅内陈设极尽奢华,多宝格上摆满了名贵瓷器丶玉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
主位上,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穿着绛紫色遍地金通袖袄,梳着高高的牡丹髻,插戴着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雍容华贵,不怒自威。正是苏夫人。
她见到许闲月进来,并未起身,只擡了擡眼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她发间那支不起眼的灰玉色绒花簪子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这位便是许大家?果然年轻。”苏夫人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人上的慵懒与审视,“坐吧。”
“苏夫人。”许闲月微微颔首,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从容,并未因对方的排场而有丝毫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