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
江宁府,六朝金粉之地,远比临安更为繁华,也更为肃穆。
江南道巡阅使衙门设在城西,原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府邸,规制宏大,庭院深深。谢无岐抵达後,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惊蛰等少数亲随入住,行事低调,但“靖王”与“巡阅使”双重身份带来的威压,依旧让整个江宁官场暗流涌动。
许闲月被安置在内院一处名为“听雪轩”的独立院落,清幽僻静,远离前衙喧嚣。谢无岐果然信守承诺,并未干涉她的自由,只派了两名身手利落丶沉默寡言的侍女在她身边,明为伺候,实为保护。所需的一应物料工具,皆由惊蛰亲自操办,品质数量,甚至比在临安时更为优渥周全。
她依旧每日大部分时间待在临时辟出的工坊内,只是手中的绒花,风格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温软灵秀,多了几分疏朗大气,甚至开始尝试融入一些只有宫廷造办处才允许使用的特殊金丝丶翠羽,制作更为繁复华丽的宫花样式。
她很清楚,既然选择了随谢无岐来到这权力交织之地,便不可能再完全置身事外。手中的技艺,是她唯一的依仗,也或许……会成为破局的钥匙。
这日午後,许闲月正在为一支仿古玉兰花形的点翠簪做最後的粘合,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不失规矩的脚步声。惊蛰亲自前来,神色比平日更为凝重。
“许姑娘,”他拱手行礼,“王爷请您即刻前往花厅,有贵客到访,指名要见您。”
贵客?指名见她?许闲月放下手中的工具,微微蹙眉。她在江宁并无相识。
“何人?”
惊蛰压低声音,吐出两个字:“宫里来的。”
许闲月眸光一凛。宫里?来得这麽快?
她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素色衣裙,发间依旧只簪着一支自己做的丶最简单的银丝素心兰,随着惊蛰走向前院花厅。
花厅内,气氛肃穆。谢无岐坐在主位,虽穿着常服,但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尽显。下手坐着一位面白无须丶眼神锐利丶穿着深紫色内侍服的老太监,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身後还侍立着两名小太监。
见到许闲月进来,那老太监放下茶盏,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立刻落在了她身上,上下打量,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评估。
“这位便是许大家?”老太监开口,声音尖细,带着宫中特有的拿腔拿调,“咱家姓高,奉太後娘娘懿旨,特来探望。”
太後!慈宁宫首领太监,高德胜!
许闲月心中了然。看来,她救治荣安大长公主丶以及随谢无岐来到江宁的消息,早已传入了宫中。太後此番派人前来,名为探望,实为试探,甚至……是考察。
她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行礼的姿态标准却并不卑微,声音清越平静:“民女许闲月,参见高公公。”
不称“臣妇”,依旧自称“民女”,姿态摆得明确。
高公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他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许大家不必多礼。太後娘娘听闻许大家手艺超凡,尤其擅长制作安神静心的绒花,连荣安大长公主都赞不绝口,心中甚是好奇。恰逢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夜不能寐,太医开了方子也不见大好。故而特命咱家前来,想请许大家……为太後娘娘制作一件能安神助眠的绒花,不知许大家,可愿效劳?”
话说得客气,却是赤裸裸的懿旨,不容拒绝。
谢无岐坐在主位,面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太後此举,一为验证许闲月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神奇,二为将她纳入掌控,三……恐怕也是借此敲打他谢无岐。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许闲月身上。
许闲月垂眸静立片刻,随即擡起眼,目光清澈坦荡,迎向高公公审视的视线:“太後娘娘凤体金安,乃万民之福。民女技艺粗浅,承蒙娘娘不弃,自当尽心竭力。只是……”
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制作此类绒花,需契合佩戴者心境气韵,方能事半功倍。民女未曾得见天颜,恐难以把握精髓,若贸然制作,恐有负娘娘厚望。”
高公公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民女斗胆,”许闲月微微躬身,“恳请公公回禀太後娘娘,若娘娘允准,民女愿依据太医所诊脉案,以及娘娘平日喜好丶寝殿布置等信息,精心揣摩,再行制作。或……若娘娘得空,能允民女远远觐见一次,感受娘娘气度风仪,则更为稳妥。”
她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大包大揽,而是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丶且显得极为负责的要求。既全了太後的颜面,也为自己争取了缓冲的时间和了解更多信息的机会,更隐隐点出,她的技艺并非简单的照方抓药,而是需要“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