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
永熙二十三年,九月廿一,黄道吉日。
持续半月有馀的宫廷阴霾终于被秋日高爽的晴空驱散,然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肃杀。太和殿前广场,汉白玉的石缝似乎还未彻底洗净暗红的痕迹。
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经历了先帝驾崩丶太子暴卒丶三皇子谋逆丶长公主篡位这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巨变,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後馀生的恍惚与对未来的深深敬畏。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丹陛之上,紧闭的殿门。
钟鼓齐鸣,庄严肃穆。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啓,一道玄色身影沐浴在秋日璀璨的晨光中,缓步而出。
谢无岐未着龙袍,依旧是一身象征靖王尊位的玄色冕服,九章纹饰,玉带蟒袍,墨旒垂落,遮住了他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周身散发出的丶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凛冽威仪与磅礴气势。他步伐沉稳,踏过曾浸染鲜血的丹陛,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九龙金漆宝座。
身後,是紧随其侧丶同样未换女官朝服丶只一身素雅青衣的许闲月。她容颜清丽,神色平静,在这庄重到近乎压抑的场合下,仿佛一株遗世独立的空谷幽兰,与这权力巅峰的景象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礼官高唱冗长繁复的仪程,百官跪拜,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席卷整个广场,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谢无岐立于龙椅之前,并未立刻坐下。他擡手,示意衆人平身。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那些或敬畏丶或谄媚丶或犹疑丶或恐惧的面孔。
“衆卿平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丶新君临朝的威严。
“先帝骤崩,国遭大难,逆贼构衅,几倾社稷。”他开口,声音沉痛而有力,字句敲打在衆人心上,“幸赖祖宗庇佑,将士用命,忠臣义士勠力同心,始得拨乱反正,重定乾坤。”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然,殷鉴不远,在夏後之世。前事之失,皆为後事之师。朕,承天命,继大统,自当革故鼎新,励精图治,抚慰黎庶,重振朝纲!”
他宣布了新的年号——“承天”。寓意承继天命,开创乾坤。
他颁布了登基後的第一道诏书,大赦天下,谋逆主犯及十恶不赦者除外,减免赋税,抚恤在宫变中死难的将士与宫人,追封褒奖有功之臣。
每一项政令都清晰果断,带着雷厉风行的作风,全然不似新君初立的手忙脚乱,反而像一位早已掌控全局的统治者,在有条不紊地推行自己的意志。
百官心中凛然,这位以赫赫军功和铁血手腕着称的新帝,显然并非易于操控之辈。
最後,谢无岐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许闲月身上。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身份特殊丶在数次风波中展现出惊人能量和手腕的女子身上。她会得到怎样的册封?皇後?贵妃?
然而,谢无岐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朕能肃清环宇,重定山河,除将士用命,亦赖一人之力。”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丶近乎郑重的意味,“许氏闲月,□□贞静,技艺通神,于社稷危难之际,屡献奇策,活人无数,功在千秋。”
他看向许闲月,那双总是翻涌着风暴的凤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感,有欣赏,有感激,有不容置疑的占有,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丶小心翼翼的试探。
“朕,特敕封尔为‘宸月夫人’,位同亲王,见君不拜,参知政事,掌天下织造丶医药丶百工之革新事宜。赐‘闲月阁’匾额,许其开宗立派,传艺天下。”
宸月夫人!位同亲王!参知政事!掌百工革新!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後宫封号,这是实实在在的丶前所未有的权柄与尊荣!几乎等同于将帝国的经济命脉和技术核心,交予其手!
百官哗然!自古未有女子得此殊荣!这……这简直是……
许闲月也微微擡眸,看向谢无岐。她没想到,他会给她这样的位置。不是将她锁入深宫,不是给她虚名荣宠,而是给了她一个能够真正施展抱负丶实现其技艺价值的广阔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