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的十几公里之外,左晓也是辗转难眠。
尽管还没决定要加入老孙的乐队,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盘算将来:
他们会满意她的水平吗?万一老孙想做的音乐风格不是她喜欢的怎麽办?乐队的第一场演出她应该打扮成什麽样……各种各样的想法在脑海里翻滚,像一锅沸水汩汩冒着泡。
思来想去,她需要提升的地方太多了。乐理和声乐肯定要学的,还应该学学电吉他,毕竟只会木吉他终归有局限……但她也不是全无优势:至少形象还不错,而且可以利用身为设计师的手艺,给乐队设计VI丶海报和各种周边,乐队演出需要的VJ她也可以解决……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丧失理性,正如头脑发热的赌徒一头扎进赌场。这很危险,需要有人把她往回拽一把。
第二天傍晚,陈立卿上门接人,载着她出了城。
他找了家依山傍水的农家乐。饭後,从後备箱拿出两张露营椅,带着左晓来到湖边坐下。
暮色渐浓,霞光未尽。左晓吹着风,目光投向水天相交处油画般的天空,叹道:“这地方真不错,你怎麽找到的?”
陈立卿懒洋洋地答:“去年合作夥伴带着来过一次。”
“哦。最近业务还好吧?”
“马马虎虎。说吧,找我什麽事?”
他如此干脆,左晓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计划边玩乐队边兼职干设计的事说了。
果然,陈立卿的第一反应是:
“疯了吧?”
左晓毫不意外,云淡风轻地说:“我想着就试试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实在熬不动了,大不了回去找工作。”
“什麽叫熬不动了?”陈立卿浓眉皱起,“是烧光馀额就算,还是饿死才算?”
“小康社会,要饿死也不太容易吧?”左晓故作轻松道。
“醒醒吧!”这男人刻薄得烦人,“等你折腾个三年五载就奔三十,到时候你以为还能回去职场?别说HR同意不同意,你自己习惯了吊儿郎当的日子,还能做回朝九晚五的社畜?”
“有什麽回不去的。”左晓嘴硬,却一时没了下文。对方投来一记讥讽眼色:“骗我可以,别骗自己。”
左晓“啧”了声,嘴硬:“那就继续soho。”
“说得好听,soho……不就是无业游民一个?”陈立卿的嘴像淬了毒,“再说了,AI发展这麽快,多的是设计师没工作,你上哪找活去?”
“你就这麽不看好我是吧?”左晓来了气,裹在修身牛仔裤里的小腿往前踢出,麂皮靴的鞋跟在沙砾上擦出粗粝声响,“意思是我今天玩玩乐队,人生从此就玩完了呗?”
耳畔传来陈立卿的冷笑:“你找我聊又不想听实话,难不成还想让我举灯牌为你打call?”
左晓自讨没趣,挠了挠鬓角,道:“我就想找个局外人,客观中立地帮我分析分析,一味泼冷水就算了。”
“你要诚心问我意见,我的建议就是你别作。要实在想玩,等你找到正经工作,业馀时间玩一玩得了。”
左晓没接他的话,蹙眉陷入沉思,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天边最後一缕霞光彻底被深蓝色吞噬,一弯上弦月终于彰显存在感,皎皎地挂在天上,也盈盈地浮在水上。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月亮碎得不成形,湖畔丛生的芦苇“沙沙”地随风摆动,在月光下舞出草书版般的狂放。
风过之後,左晓说道:“有天晚上我们在小静好家里喝酒聊天,她问了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
陈立卿沉默片刻,道:“她问题那麽多,你说的哪一个?”
左晓从鼻腔里嗤出一声轻笑,复述道:“陈立卿,你热爱你的事业吗?”
轮到陈立卿皱眉,思忖片刻後尖刻地说:“你该不会想说,音乐才是你的终极热爱?”
左晓擡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随後将目光投向碎波荡漾的湖面。“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轻柔的语气中带着罕见的认真,“我很确定,我是真的不喜欢在一家公司当设计师。”
她摇摇头:“我不讨厌设计本身,但遵循别人规定的日程丶浪费大量时间应付毫无意义的人和事,这种状态我不喜欢。被迫扭曲自己的审美丶更改自己的作品,更让我厌烦……我为什麽要把生命浪费在这些事上?”
话音刚落,身旁传来一声嗤笑。“谁不想活得随心所欲。”陈立卿哂笑,“可这是在现实社会,不是在梦里。你又不是财神爷,凭什麽别人都得顺着你?”
“我知道。”左晓解释,“一物换一物,我想赚这份工资,这些就是我该受的。可问题是,我真的非赚这份工资不可吗?少赚一点我就活不下去了?”
这话令陈立卿翻了个白眼:“行啊。那从今以後你别下馆子,出门也别打车,坐公交地铁。四千的房子退了,搬到几百块的群租房……让你这麽活着,你乐意吗?”
左晓被他的话狠狠噎了一下,顷刻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她压下眼睫,一脸倔强地说道:“不试试怎麽知道?”
陈立卿听得直摇头:“你现在会这麽想只是因为还没走到那一步。要真让你过那样的日子,你绝对撑不过两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