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旅人遇见了同伴,他的灵魂中忽地産生了一丝震颤。
而徐奕辰从记事起,他生活的底色就隐隐透着相似的痛感。
他是二代华裔移民,和很多华裔移民的路径一样,他的父母早期通过了一些“办法”出国,熬到身份後,将他带到了美国。
父母英语不好,只能在中餐馆打工,每日端盘浆洗,点头哈腰。
可是每每说起来美国的选择,父母言语间都有着不自洽的自傲,并且再次强调对他的期许,仿佛是狂热的赌徒,将所有的赌注压到他的身上:
“都是为了你有更好的前途,我们才来美国的。Ethan你一定要有大出息。”
他于是无法张口诉说,说学校里对亚裔的霸凌,说自己永远觉得是外来者,说当初你们也许,就不该把自己带来美国。
只能真的努力去挣那份“大出息”,仿佛那是黑夜中引领航行的灯塔。
多年後,他真的一步步做到了。
纽市中心的高楼办公室里风景绝佳,大片大片的晚霞落在他宽敞的私人办公室里,可是他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徐奕辰放下手中泛黄的纸张,拿起了夹在书页里的,一张证件照。
照片摩挲地半旧了,像给女孩加了一层柔雾滤镜。
本就清灵美好的五官更显仙气,像是云中的仙子,飘渺又遥不可及。
在这个女孩所不知道的地球的另一端,有一个人,因她的存在,感受到了与同行人一起向灯塔去的温暖。
这个女孩,她的黑夜是什麽,她的灯塔又是什麽呢?
*
柯帆推开门时,房间里静悄悄的,昏暗中只有床头的一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廖清梅半倚在床头,见到她,苍白的脸上绽出了几分笑容:“小帆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怎麽样?”
柯帆走近,默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明黄的奖状,上面字体加粗的“三好学生”十分显眼。
面前虚弱的女人笑容更盛了几分,一双无力却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我们小帆好样的。答应妈妈,一定要一直好好学习,一直好好读书知道吗?千万别像妈妈这样。。。”
“妈妈结婚之前想要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作家,可惜那个时候啊,女人不结婚生子仿佛就是什麽天大的罪过,你的外公外婆包括周边所有亲戚都来劝说,你外婆还逼我一定要去相亲。”
“头几年我还能坚持,後面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应付着去一两次。也就是那段时间,我遇到了你爸爸。他和我保证,婚後我还是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我鬼迷心窍地就相信了。可是你看。。。”
廖清梅的目光看向枕边那本已经被翻阅到卷边的《到灯塔去》,声音轻的仿佛是叹息:
“小帆,还记得妈妈跟你读这本书的时候,和你说的吗?--
做最终去到灯塔的画家莉丽,不要做为了家庭牺牲一切的拉姆齐夫人,知道吗?”
柯帆倚着床边,紧紧地攥着那张奖状,纸张边缘皱成了一团。
女人的身影却比她手中的纸张还要单薄不堪,连着昏黄的灯光一起,逐渐地暗沉了下去,眼看就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奖状落在了地上,柯帆着急地伸手,想将廖清梅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拉出来,可是房间里的一切急剧缩小,向虚空中褪去。
“妈妈!”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努力伸长的手抓了个空,她心里猛地一痛,睁开了眼。
豪华的酒店房间,凌乱的被褥和沙发,暗示着昨夜的不平静。
柯帆坐起,她的双眼依然失焦,一动不动,仿佛屏蔽了现实,仍然沉浸在梦境之中。
又梦到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