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嗤笑道:“什麽狗屁和谈,都是幌子!那协议就是一纸空文!委员长无非想拉着三弟给他站台,撑门面罢了!”
骆孤云笑道:“这回就遂了他的愿,我去就是了。”
“三弟的意思是。。。。。。”易水最了解骆孤云,听出他话里有话,赶忙问道。
“我已决定尽快带月儿离开中国,赴国外定居。”骆孤云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易寒惊得手上的筷子差点拿不稳:“三弟说什麽?”
骆孤云又重复一遍:“我打算带月儿离开,去国外生活。”
易水也有点乱了方寸,道:“兹事体大,三弟可考虑清楚了?”
骆孤云缓缓道:“两位哥哥不必惊慌,此乃我深思熟虑之决定。其一,如今的局势大家都清楚,内战即将全面爆发。我骆某人的枪口向来只对外,要自己人打自己人,还真办不到!其二,这些年月儿创作的音乐在国内随处可闻,只有带他远离这个环境,才是唯一的办法。”
易水迟疑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仓促行事,恐引起军心动荡,政局不稳。。。。。。”
“内战在即。委员长正要倚靠于你,必不会轻易放人。”易寒道。
骆孤云筷子一扔:“我铁了心要走,他奈我何!只是蒋某人心胸狭隘,若我强行离去,恐将彻底反目,于军中弟兄不利。因此与哥哥们商议,得先把戏做足了。”
易水道:“三弟心中是否已有策略?”骆孤云道:“此事只有你我兄弟和孙大哥知晓,对月儿也暂且保密,以免他担忧。明年开春,便是我离开之时。。。。。。”
弟兄三人一时静默。易水叹道:“且不说国共之争胜败如何。。。。。。能如三弟般清醒过人,果断抽身,激流勇退。对权力毫不留恋,世上怕没有几人能做到。。。。。。”
骆孤云慨然道:“你我兄弟打从会走路起,就在军营里打滚,哪场仗打下来不是尸横遍野?一将功成万骨枯,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若为抵御外侮,我辈自当仁不让。搞内斗,骆某还真是不屑与之为伍。。。。。。管他国党共党,能为百姓谋福祉的就是好政党!”靠在椅背上,两手一摊:“让他们斗去吧。。。。。。下半辈子,我只想和月儿过些安生日子。”
易寒盘算道:“至明年开春,尚有半年时间筹谋。我便将西南西北七省这几年的厘税,并咱们各项生意的盈馀,陆续汇入以月儿的名义设在瑞士苏黎世银行的账户。。。。。。”
“不可!军中各项开支巨大,钱款留下给弟兄们。。。。。。”骆孤云忙道。易寒打断他:“三弟糊涂!如今四大家族把持朝政,这些钱迟早被中央盘剥了去。趁早转移到国外,将来也可为咱们留条後路。”
易水沉吟道:“如此大额的资金要转移出去,恐引起中央警觉,需得找好通路。。。。。。”易寒道:“回头我多联系几家国外的军火商,贸易行,以购买军火或大宗货品的名义,将资金分批转出。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下一丝把柄。”
骆孤云继续道:“此去孙大哥必跟我们一起走。有两位哥哥在,军中弟兄吃不了亏,我亦没有後顾之忧。一旦局势有变,哥哥们可见机行事,务必保证大家夥全身而退。”易水道:“三弟放心。如今飞机交通方便,通讯技术先进,若遇重大决策,我必第一时间报告三弟,请总司令示下。”
易寒叹道:“南京的公馆,我已遣人重新修葺,本想着三弟和月儿会常在南京。唉。。。。。。如今怕只有大哥偶尔去住住了。”骆孤云笑道:“日後三弟和月儿不在身边,大哥在南京,二哥在上海,最好还是成个家,娶房妻室,身边有个人照料,我也放心些。。。。。。”易寒笑道:“我是无此打算了,看大哥的。。。。。。”
骆孤云道:“大哥睿智过人。论审时度势,出谋划策,无人能及。只不过感情的事,就是真心换真心,越简单纯粹越好。。。。。。”
易水比骆孤云大四岁,已年近四十。风流倜傥,情人如过江之鲫,三天两头就换一个。前不久两个京剧名旦为他争风吃醋的八卦新闻还被衆小报津津乐道了一番。
“三弟与月儿琴瑟和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年剿匪途中,我便讲过,莫以为天下情缘都如你们这般幸福美满!感情这东西是最禁不得考验的!真心?人心隔肚皮,焉知别人在算计些什麽?到头来只怕真心喂了狗。。。。。。”易水有些忿忿然。
骆孤云扶额笑道:“好。。。。。。好!怪我。。。。。。一句话竟惹出大哥这麽多牢骚,不娶便不娶,没什麽大不了。”
十月九日,专机降落在重庆江北机场。过去八年,萧镶月曾无数次乘飞机,或赴锦城养伤,或陪骆孤云各地视察,或到重庆演出,或出访美国。。。。。。只是他统统都不记得了。在他的认知里,这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新鲜稀奇得紧。看着舷窗外的朵朵白云,兴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当晚,委员长和夫人在林园官邸设宴,款待共党的谈判代表。党国的政要悉数到场。骆孤云坐在委员长身旁,俩人神态亲密,一起向共党的代表频频举杯。
夫人见着萧镶月,异常亲热。拉着手问长问短,聊得热络。旁人根本插不进去话。骆孤云仔细一听,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
原来夫人说起前些年在官邸遭受日军轰炸,一颗炸弹近在咫尺,差点就粉身碎骨。萧镶月便说在锦城时,他们居所旁的一座唐代佛塔被炸得粉粹,距离不过百十米,实在太惊险了。。。。。。还有在汉昌战壕视察的时候,遭遇日军轰炸,骆孤云将他护在身下,自己却手臂受伤的事。。。。。。讲得绘声绘色,就跟亲历一样。
萧镶月生性要强,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失忆的状况。这段时间一有空,骆孤云便和他讲二十岁生日以後发生的种种事情。他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刨根问底地问一些细节,然後牢记在心。因要见夫人,孙牧又将那年他随夫人访美的情形一一讲给他听,以免在交谈的时候露出破绽。。。。。。月儿当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听来的故事也讲得跟亲历一样,骆孤云心里笑开了花。
侍卫端上来一盅茯苓陈皮汤,骆孤云自己先尝了一小口,不烫不凉,才递到萧镶月跟前。重庆的秋天阴冷潮湿,当地人喜食辛辣,以祛除湿气。萧镶月不吃辣椒,孙牧特意吩咐要常喝些怯寒除湿的药汤。
夫人看着萧镶月,叹道:“我生平没有羡慕过谁,却有些嫉妒镶月。同样是历经战乱,这麽多年,镶月的眼神依旧干净纯粹,不染尘埃,实在难得。。。。。。”
晚宴过後的舞会上,萧镶月用小提琴拉了首《安和曲》。这曲子用小提琴演奏,比起用箫又是一番韵味。宁静悠远的旋律令人心旷神怡。大厅衆人停止了跳舞,静静聆听这好似来自碧落琼霄的仙曲,和风抚慰处,暖意轻柔,仿佛坚冰也为之消融。一曲歇罢,委员长和共党的谈判代表均为之动容,若有所思。
委员长慷概陈词:“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中华民族饱经战乱,苦难深重。我辈自当竭尽所能,寻找和平的出路!”衆人纷纷附和。
骆孤云冷眼旁观,心中暗叹,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这群各怀心思的人盼望和平的意愿是发自肺腑。
次日,和谈协议签署後,中央政府安排了文艺演出以表庆贺。夫人把遗族学校也迁来了重庆,邀请萧镶月演出结束後去学校参观。遗族学校的校歌乃月儿所作,文艺演出也少不了表演他创作的曲目。骆孤云自是不会给他听见这些旋律,刻意回避。只说镶月身体有些不适,婉拒了夫人的邀请。
俩人带着几名侍卫轻装出行,来到北碚附近的梅花山上。
重庆的秋天阴雨绵绵,通往山顶的石径长满了青苔,有些湿滑。骆孤云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挽着萧镶月,小心前行,生怕他摔跤。
一座坟冢孤零零地矗立在石径的尽头,骆孤云将伞拿给萧镶月撑着,于墓前肃立,焚香祭拜。心中默念:荩臣兄,从今往後山高水长,远隔重洋。孤云不能常来看你,还请兄长见谅。
萧镶月将伞递给侍卫,与他并肩在雨中站立。盯着墓碑上刻的字,轻声道:“这位张将军是谁?月儿见过吗?”
墓的主人张自忠将军,在保卫汉昌的战斗中,率领两千馀人与日军重兵周旋,身中七弹,壮烈殉国。骆孤云派出敢死队,将他的尸体抢回,灵柩运回重庆。张将军的夫人李氏,当年观看萧镶月编排的南京市长萧山令的歌剧时,深受感动,表示若自家夫君为国捐躯,也当效仿萧夫人,生死相随。谁知一语成谶,张自忠将军灵柩运到重庆後,夫人绝食七日而亡,合葬于这梅花山上。当年天年音乐学院的师生为纪念他,特意在张将军的故乡汉临城举办毕业音乐会,才给了渡边彦可趁之机。
骆孤云接过侍卫手中的伞给他撑上,揽着腰道:“月儿不识得张将军呢!山上寒气重,淋着雨怕感冒了,咱们往回吧。”
从秋到冬,骆孤云异常忙碌。赴杭州视察空军学校,发表演讲,勉励莘莘学子精忠报国。。。。。。到锦城飞机制造基地,考察新型战斗机研发进度。。。。。。去昆明巡视远征军部队,察看滇越铁路的修建情况。。。。。。回南京筹备还都事宜。。。。。。
萧镶月与之形影不离,陪着他四处奔波。每到一地,安保措施做得无比严密。但凡有可能会听到那些旋律的场合,一律回避。偶尔出现在公共场所,必提前清场,闲杂人等根本近不了身。几个月下来,总算没出什麽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