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媱勾了嘴角,拎刀起来,钟离未白从後又牵了她的手指,说:“去到互市马道,摆几天阵仗,越大越好,阿媱,尽管闹,你越闹,就显得夜影羽越重要,他越重要,就越性命无忧。”
走时俯身吻了吻,白术已经到院门。
尉迟媱不光去闹了,还放了头白虎,把阿云奴的猎犬破皮烂肉地叼了回来。
放在尉迟媱脚前炫耀战果的时候,虎啸穿过栈桥,仿佛在冰上也借了力,惊得桥下卷了更浓重的白色烟尘。
猎犬奄奄一息,闻出尉迟媱,却不知道怕,反而往她鞋边蹭蹭。
尉迟媱越看这狗越奇怪,心里说不出的存疑,翻翻它的长毛,从後腿根部扒出一块黏在毛发里的木头碎屑。中间穿了个洞,里面挖出一小片纸展开来,赫然就和赵霁舟的破字打了个照面。
纸交给身後的安红豆,尉迟媱拍拍手,喂了猎犬两口肉,叫人把它放回鸦宛闸口附近。
下午,上好的胭脂水粉,她下了帖子叫阿云奴亲自来拿,都是晟誉对阿云奴的心意。
晚上,夜袭鸦宛闸口,烧黑了大片城墙。白天一看,烧黑的墙上不知何时用白漆画了一幅半遮半掩的美人出浴图,只是那张美人脸,确实是阿云奴。
鸦宛人终于出来刮墙,尉迟媱带兵不由分说冲出去,仅是一百多人就差点冲破了闸口,不是一般的恫吓,而是真刀真剑的破城,鸦宛人大惊,闸口後面立刻增挂了符文图样,进入警戒状态。
尉迟媱却又不恋战了,说走就走,但马上反身朝墙面飞一箭,笔直插进了画上阿云奴的耳垂。
新耳铛,她笑笑,少主请了。
深夜,夜影羽连人带笼子,被擡回了阿云奴帐中。
费力撑脖颈,瞥一眼那案前摆弄小玩意的人,辨别了半天,发现他手里捏的圆盒竟然是一个胭红口脂。
他发现夜影羽在观察自己,擡头与人目光相撞,抓了满满一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盒子,问:“这是什麽?很香。”
“女子装扮用的,让脸更白,嘴唇更红,眉毛更黑。”
阿云奴歪头,平静打量这些,鸦宛的女人只在脸上画部落标记,她们的装扮是戴上各种颜色的珠子,在头发上,在耳朵上,在脖子上,像桌上这些琐碎细小的,看起来很繁琐。
“是她喜欢的东西吗?”
“不是。”
阿云奴兴致勃勃拿了个匣子,把这些一一收了起来。很好,等她成为俘虏,这些描脸的不喜欢的东西,他要看着她亲自弄。
阿云奴过来,在笼子外将夜影羽打量了片刻,说:“你命挺硬的。”
“是你手下留情。”
“我也可以不手下留情。”
夜影羽笑了一下:“那你会失去更多。”
阿云奴手伸进笼子,一把抓了他衣领,拉到铁丝旁边,笑一声:“我能抓住一个你,就也能抓住另一个。”
帐帘掀开,一个被羊皮包成粽子的鸦宛苦役砸了进来,那张脸滚着滚着滚到了夜影羽的笼子边。
夜影羽一瞬脑壳狂痛,羊皮里冒出了个一脸莫名其妙的脑袋,赵霁舟操着一口正宗到让阿云奴都晃神的鸦宛话,迷蒙地朝羊皮外面扒拉看:“我爹呢?你们把我爹怎麽样了!你们交出我爹!”
他左转右转,终于对上了笼子里的夜影羽,滚得更近了,在夜影羽极其抗拒的目光里,弹起来地上噗通一跪,然後无比响亮和真诚地,对夜影羽叫了声:“爹!”
夜影羽实在很想晕过去,被蠢晕了,但伤口太烧,又没晕得过去。
阿云奴拖来一把树根凳子,坐着,抄手说:“你混进我的营地,就是为了找他?他是谁?”
赵霁舟两眼泪汪汪的:“这是我爹啊!前头打仗,娘跟人跑了,爹又去拦尉迟的马,那麽高的马,那麽长的刀子,还好我爹身子快,从来没有失过手,我在家里等他,但看见这里有兵,我就想进来找,我……我……”他顿住,忽然抓耳挠腮起来,“诶,这事儿我刚刚还有印象的,怎麽现在只有大概了,中间没这麽简单,还有别的细节,哎呀哎呀,我怎麽想不起来了,唔……我爹,我爹怎麽的来着……哦!我见到了一个黑兜帽的小孩,他有两手的刺青,他让我……他让我……”
阿云奴眉头微皱,上前伸指,口中似乎也隐隐念了什麽,沾了热酒点他眉心。
赵霁舟随之麻利向後一倒,又磕到铁笼上,撞得哎哟哎哟,这次无神略过夜影羽,看到阿云奴才吃一惊,虔诚拜倒叽叽咕咕说了一堆话,夜影羽只听到几个类似“古日”“格月”的字眼。
但阿云奴忽然浑身僵硬,定定盯着脚下匍匐拜倒,供奉自己如神明的鸦宛人。
有血流进了夜影羽的眼睛,可是如果他没有看错,有一瞬间,阿云奴的眼睛,分明也是异瞳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