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主子!主——”
尉迟媱才披上常服外袍,门外就是匆忙脚步声,钟离未白不语,但无声站去了屏风後。
赵霁舟跌跌撞撞,那身在鸦宛装神弄鬼的衣服还没换下,扑进来时还跌一跤,又赶紧爬起来,对尉迟媱激动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鸦宛的巫医都是手上有刺青的,每种刺青都代表着一种擅长的病症,难怪鸦宛这些邪门歪道搞得好,一门就精一门的路子谁受得了,等等……那幕影大人之前也是巫医?”
他想到此处,眼睛陡然睁大,眼白多过了瞳孔,显得震惊至极。
“对啊,巫医世家,他的那个家族,多生异瞳。”
尉迟媱平平道来,既然是将军府六秘,身世自然早就清清楚楚。
赵霁舟倒抽一口气:“他竟然是鸦宛人!”难怪对鸦宛的巫蛊之术那麽了解。
但又有些变色,欲言又止地说:“那他……帮着我们打鸦宛?”竟然不站在鸦宛那边。
“不巧,他是被家族抛弃的,战乱流落到了我们这边,当时阿翁留下他的。”尉迟媱尽量说得很平静。
人人都道尉迟家的先上将军死得可惜,中了鸦宛的巫毒之箭就猝然与世长辞。那时的北境,年轻的尉迟佑在漫天大雪里,不得不临危受命。
可是无人知道阿翁那日也只不过是遇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的鸦宛妇人,歪在乱军的车辙上哭。偃月替那母子挡了一箭,异瞳的妇人却突然如疯犬一般咬上了阿翁的小腿。
阿翁防不胜防又中一记冷箭,箭上同样有毒,回到营地後逐渐有了症状,饱受折磨。
这位骁勇了一生,曾马踏金銮,挥刀向皇权质问幺妹死因的将军,这一生半步都没有退却过,就这样亡命北境战火。
这里的雪色,一直都浸泡在外人看不见的鲜红里。
妇人抱的那个孩子,就是幕影。
阿翁把他绑在箭囊後面背回来的,没想过杀他。
幕影却一直记事,说那妇人并不是他的母亲,只是鸦宛搏取敌方同情的计谋如此,随便就将一个孩子和妇人凑在一起。
也无人关心,幕影只要对鸦宛有天然的恨意,再加上血脉里的天赋,就足够让他进了六秘。
幕影的能力对将军府甚至晟誉来说,都太稀有,太重要。
既然如此,赵霁舟也不多管六秘的事,只是将自己这几天在鸦宛营地查探到的事情都汇报了一遍,但除了布局和人马安排,又提到一件奇怪的事:“鹿皮靴,我路过两个帐篷,里面堆得满满的鹿皮靴,我算过,栈桥上流通的鹿皮靴货品根本不需要那麽多的备货储备,应该是有别的用处,作为军备来说,别的军备我也看到过,只有那批鹿皮靴,比其他至少多了一倍。”
尉迟媱心中记下,看他也憔悴疲惫,还是让人先去休整了。
他走後,钟离未白才从屏风後面走出来,也站不了太久,坐到尉迟媱身旁。
一起面对着长长的书案,主动说道:“幕影的身世,来北境前,将军夫人曾与我说过。”
尉迟媱拿过案上的茶壶,倒出来是冰寒的冷茶,也不在意,放下了才问:“那你的呢?”
她不喜欢多问钟离未白在想什麽,反正他想的事,总比她看到的要复杂,有他想着,她没必要再多操心。
可也并不是迟钝到无知无觉,钟离未白自从来了北境就有些不一样。她是太熟悉和这人相处的状态了,才连任何一丝细微的差别都感觉得出来。
“旧事不必在皇城重新掀起风浪,二十几年前,只有君欺臣下,无臣下欺君。”
他倚在扶手淡声,如是说。
尉迟媱试图从这张令人百看不厌的脸上辨别出什麽,因为他看上去还是不同,只是自持着,连对尉迟媱也不愿显露。
垂下的眼睛寂静落在膝上,直到尉迟媱的手覆盖上去,他的目光又轻缓落到她手背上。
安静着并不多说,眼帘如常掀动。
尉迟媱拍了他一下,仿佛有一瞬是将他突然惊醒的,他擡眸看了尉迟媱一眼,就乖顺地偏头去吻她。
其实什麽也没想要,他忽然来到这世上,就是承受这被蛊毒侵害的孱弱身体。努力了很久很久,过得不算舒心也不算顺意,被称过野种,也被呵骂过短命鬼。半生困居檐下,这生离开京都只有两次,一次东部,一次如今北境。
日日都有药,他被续着活了下来,却只不过也是别人要他活。
只要京都有那张龙椅,将军府和丞相府就注定是权柄手中只能相斗的玩物,否则将军府一旦能与丞相府联合,武的顶峰就足以定下乾坤干戈,文的奇巧又足以支撑风云搅弄,逆改人心。这两个如果结合在一起,才是那皇位上最深的忌惮。
钟离未白和尉迟媱也注定无法在世人眼中走得太近,他们只有也像尉迟佑和钟离源一样,越斗得厉害,东方皇家才越放心。
等後面喝过了姜汤,要挪到榻上睡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问尉迟媱:“幕影为什麽一直童声?”
“被下了药,很早以前他刚来,语言不通又神志不清,零零碎碎说过什麽改了他的声音,小偷换了他,不过後来自己也不说了,阿翁和阿爹给他吃糖,他就听话,养了很久,意识才慢慢正常。”
他困得眼帘将合,幽微地说:“晟誉就没有异瞳的人,很少。”
“我之前也就见过幕影一个,可是昨夜阿云奴去後方找我,爆炸把天空照亮的时候,有一瞬间,阿云奴的眼睛也是异色。”
他手指微动,蹙起的眉头好像一瞬触发了什麽,但实在精力耗尽,还是没睁得开眼,昏睡了过去。